==更多的GL百合小说资源,请关注微信公众号【百了个合】进行领取====== 每晚七点半准时更新GL 百合小说~~ GL书友不迷路 非常喜欢GL小说的,也可以购买我们的套餐 详情:https://mp.weixin.qq.com/s/coBqHZDXylCTJkkd2YnbqA 请多支持我们,点点文末的广了个告呀!!!小编需要动力! 每天看推文的时候顺手在广了个告页面待个8s就好啦。 爱你们 ========================== ================= 书名:[萧十一郎]同人 情丝如玉(完结) 作者: 地址:http://209.133.27.104/GB/literature/plugin/booklist.asp?free=100051927&bookid=100060585 章节:共 43 章,最新章节:番外章 毋忧 备注: ================== ☆、第一章 风四娘在哪里? 初春的风仍有些凉,只有覆盖在山顶冰冷大地上的薄薄一层雪昭示著冬天来过的痕迹。 此刻风四娘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摇晃著身体,左手中是一只泛著青光的银制酒杯,右手正提著一只同样是银制的酒壶。 酒壶中一定是上好的女儿红,否则风四娘怎会喝的如此畅快? 一只纯金的暖炉正在风四娘身边热烈的燃烧著。屋子里的摆设如此奢华,风四娘的脚边,是一张巨大的白熊皮地毯,身侧是一张红木凋花方桌,身後是一张足以让风四娘在上面翻好几个滚的大床,床上铺著装满绒羽的被子,枕头却是绣著一对鸳鸯。 连风四娘的身上,也是穿著用苏杭最好的锦缎裁剪的衣裳。 依风四娘的性格,这里无论如何也不像风四娘的家。她是谁,她可是江湖上人称「风妖怪」的风四娘! 那这里又是哪里? 风四娘当然知道。 这里就是乱石山。 乱石山怎麽会有这般豪华的洞天? 因为这里是花如玉住过的地方。 这里的确就是乱石山。而风四娘就在乱石山中的某一处桃源里,悠闲的喝著酒。 但连风四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到这里来的。 她只记得三个月前的那晚,自己和沈璧君被那个不知是否是真正天孙的人打昏,不知被带到什麽地方,醒来时就已在这里了。 沈璧君被放走了,风四娘却被留在这里。 她不知道是谁救了她们,或许这又是另一场阴谋? 她不知道。 至少救下她的人帮她在水月楼留下了给萧十一郎的信,至少她知道沈璧君是安全的被放走的。 这样她就欣慰许多,也轻松许多。 三个月来她很少想起萧十一郎。她猜想沈璧君已经找到萧十一郎,也许他们已经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 所以她也就不再想萧十一郎。 她也不担心这个救她的人会找萧十一郎麻烦。因为那个人若是萧十一郎的仇敌,自然不会放走沈璧君。 但她也想不通,为什麽那个人救了她,却把她关在这种鬼地方,他究竟有什麽目的,为什麽三个月来一次也没有出现? 这个地方,正是风四娘第一次遇见花如玉的地方。 所以这就是花如玉的地方。 花如玉却已死在连城壁的刀下了! 所以风四娘就更想不通,除了花如玉还有谁知道这个乱石山中的「桃花源」?况且宅子外尽是迷雾森林机关重重,又有谁如此熟悉花如玉亲自设置的陷阱? 难道花如玉没有死? 风四娘笑了,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她亲眼看到花如玉死在连城壁刀下,当时她离他还不足一尺! 风四娘其实已醉了,但她的眼睛还是那麽明亮那麽有神。 有的人喝的酒越多,眼神就越迷蒙,神志就越糊涂。有的人却截然相反。风四娘就是後一种。 所以风四娘已醉了,却除了风四娘自己没有人知道她醉了。 三个月来风四娘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锦衣,玉食,美酒。 当然风四娘想走,她也大可以走。纵然有何等的刀山火海,只要风四娘想走,就没人能拦得了她。 所以,风四娘只是不想走而已。 在这里风四娘简直就是皇后一般!换作谁都会贪恋这样的待遇的。 然而这并不是风四娘不想走的主要原因。 问题在於,风四娘能去哪里呢,一个人?不可能去找萧十一郎,不想再打扰他与沈璧君的平静生活,天下之大,竟没有风四娘的容身之所! 所以风四娘只好把这里当作暂时的“家”。 至少她与花如玉是在这里洞过房的。 风四娘又被自己逗笑了。她确实醉了,否则她怎麽会总是想起那个好花如玉? 这时,门响了。 心心走了进来。 没错,就是心心! 心心是花如玉的丫鬟! 为什麽心心也会在这里? 这也是风四娘想不通的问题之一。心心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女孩,绝对不可能又成为别人手下。那麽她怎麽会在这里?这个问题风四娘不是没有问过她,但只要一问到这个问题或是相关问题时,心心就成了哑巴。 风四娘被带到这里来後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心心。 心心笑著走进来,手中端著一只托盘,盘中是几碟下酒小菜和一壶酒。 风四娘放下右手中的酒壶,接过心心手中的酒壶,继续为自己斟酒。 她在喝酒,因为她想喝酒。因为她想喝酒,所以她醉了。 心心却知道她醉了,即使风四娘仍是用亮的如灯盏的眼睛望著她。 心心知道,因为她侍奉了多年的花如玉也是如此,越醉眼睛反而越清澈。 她只见过他喝醉两次。 最後的那一次是在两年前,他用清亮的眼眸看著自己,问:「你猜,四娘会喜欢我吗?」 那时他的眼睛就像现在风四娘的眼睛一样,明亮而清澈。 所以心心知道风四娘醉了,也知道她喝的有多麽醉。 所以心心笑了。 风四娘道:「你笑什麽?」 心心回答道:「我家公子就要回来了。」 风四娘的酒醒了一半:「你家公子?」 心心仍是笑:「我家公子。」 心心家的公子岂非就是花如玉? 风四娘也笑了,因为她不相信花如玉还活著。 她的笑又立即僵了:那所谓“公子”会不会是天公子哥舒天? 僵过之後她又笑了,她同样不相信哥舒天会放走沈璧君留下这个不能引起他任何兴趣的风四娘。所以这个人不会是哥舒天。何况哥舒天早该已死了的。 风四娘问:「何不让我见见你家公子?」 心心的人已经在门口:「就算我不想让风四娘见,我家公子也一定不答应的。」 心心吃吃的笑,从外面轻轻掩上了门。 风四娘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又醉了下去。 ☆、第二章 花如玉真的没有死? 氤氲的水汽迷蒙了风四娘的眼,她泡在檀香木的浴盆里,浴盆里泡著新摘的薰香花瓣。 风四娘在洗澡。 她抬起手臂,手中托起花瓣,端详许久,也不知道这是什麽花。她向来对花没有研究。 令她在意的是,现在明明是初春,更何况在乱石山中哪里会有花开? 但她立即又不在意了,她知道这家的主人很有钱,有钱自然没有什麽做不到。 风四娘勾起腿,纤细的手指抚著小腿腹,她舒服的眯起眼睛。 这时门开了。风四娘没有动,她也没有去看来者是谁。 她只以为是心心。 整座宅子中除了心心,谁还能擅自进入风四娘的房间,更何况是在风四娘洗澡的时候?除非他想死! 任何偷看过风四娘洗澡的人,都已是死人,除了瞎子。 但这时风四娘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心心走路很轻,不仅因为身材轻盈娇小,更是因为她有很好的武功。而这个人走路比心心还轻! 风四娘也知道一个男人武功再高走路也不会这麽轻,因为他是男人。 那麽走进来的是女人? 风四娘抬起头,透过丝绸的屏风看到的却是个男人的身形。 「谁?」 「我。」 那个人只回答了一个字,风四娘却听出了他是谁。 这个声音她永远忘不了。 风四娘泡在热水里,但她此时已感觉不到温暖,她的身体都冷了下来。 那人绕过屏风,出现在风四娘面前。 此人身著青白丝锦滚花袍,腰间系黑色马革带,革带上嵌著二十四颗上好的珍珠,颗颗都赛过龙眼大。 他的脸白皙如汉玉,嘴如樱桃红,不笑的时候也带著三分笑意。 这个人有著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却不是女人,是男人。 这个人不是花如玉又是谁? 一向伶牙俐齿的风四娘这时竟结巴了:「你、你你……」脸上也是少有的惊恐。 花如玉笑道:「我怎麽了?」 风四娘张著嘴,瞪大眼睛望著花如玉,怔怔道:「你,你不是已经死了?」 花如玉仍是笑,道:「我确实死过一次。有谁是没有死过一次的?」 风四娘闭了口。 风四娘也是死过一次的,被花如玉下毒,也是被花如玉救活。 风四娘曾以为逍遥侯是死不了的,但他确实死了。她也曾以为花如玉是死不了的,所以那次见他死了,她也就以为他真的死了! 尽管他死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最後她还是相信了,花如玉确实死了。 但是现在,花如玉竟活生生跑了出来! 的确,有很多人是死过一次的,分别在於,有的人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而有的人死了一次就再也不能死第二次。 花如玉就是一个可以让死人复活的人! 既然他能让死人复活,他自己又怎麽会死? 风四娘之所以相信他死了,是因为他就死在自己眼前,她看到他的血也是红的也是热的。所以她就相信他死了。 所以她也就忽略掉了心心口中“我家公子”、这座宅子的主人与花如玉的关系! 现在她才发现,只有把花如玉与这些线索串起来才最合情合理。 显然她发现的太晚了。她觉得自己又掉入了一个陷阱,一个由狐狸设下的捕捉羊羔的陷阱! 风四娘本不是那种柔弱不堪一击的女人,但在花如玉面前,自己只好成为一只羔羊。 风四娘也只好把花如玉形容成狐狸,虽然她也觉得便宜了他,却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不能像形容人上人、厉青锋那样叫花如玉作「怪物」,因为花如玉究竟是个如此好看的男人。 这样一个男人,却比“风妖怪”风四娘更狡猾、更聪明、更会耍手段、更会玩心机! 风四娘好像认命似的叹口气,表情缓和下来,开口问道:「你难道没有看到我在洗澡?」 花如玉道:「我不是瞎子。」 风四娘挑了挑眉:「那你为何还不出去?」 花如玉的脸上一直挂著笑容,此时笑的更是明朗、愉快:「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丈夫看妻子洗澡难道也是过错?」 风四娘的脸色白了,过了一会儿却又红了。 风四娘脸红了。 她也知道自己脸红了,却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脸红。 花如玉饶有兴致的看著风四娘微红的脸,表情像是在说他知道连风四娘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麽会脸红的原因似的。 在花如玉的注视下,风四娘的脸更红了。 而风四娘觉得三十五岁的自己竟然在二十一岁的花如玉的注视下脸红了实在是很没面子,所以脸就惭愧的越来越红。 花如玉也就一直看著风四娘越来越红的脸,笑的狐狸般狡猾。 然而细心体贴的花如玉,发觉风四娘的脸开始红的不对劲。 风四娘本是只有肩膀露在水面上,此刻竟像是被什麽力量拽住,风四娘的身体一下子滑了下去。 花如玉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抱起风四娘白皙柔软如少女的身体。 风四娘的眼睛已紧紧闭起。 风四娘竟然昏倒了。 ☆、第三章 谁的真情 这一次风四娘真是丢尽了人,先是被二十一岁的花如玉盯到脸红,更可笑的是,这个活了三十五年的风四娘竟然泡澡泡到昏倒。 你说可笑不可笑。 风四娘觉得很可笑,她就也笑了出来,她的笑容还是那样妩媚动人。 连站在一边的心心都不禁愣了愣。 风四娘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仍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心心,同时也看到自己被子下一丝不挂的身体。 风四娘怔住。 接著,风四娘竟然问:「他没对我做什麽吧?」 话甫一出口风四娘就後悔了。 心心也怔了,脸微微红起来,笑著回答道:「这你可要去问他了。」 所以风四娘也跟著脸红了,因为她觉得不好意思了。 风四娘常常脸红,生气的时候,开心的时候,兴奋的时候,紧张的时候,都会脸红,却很少因为不好意思而脸红。 而现在,她脸红了,因为她觉得不好意思了。 心心吃吃笑起来,道:「我家公子在大堂等四娘一起吃早饭。」 风四娘抬头望望窗外,竟已是早晨了。 大堂里只有花如玉一个人。 花如玉坐在桌前,笑吟吟的望著风四娘走进。 桌上摆满了珍馐玉馔,单单闻著香味都已让人垂涎三尺,吃在口中又是何等滋味? 风四娘看著这些鲜有人吃得到的佳肴已不再惊怪。风四娘在这里的三个月,日日吃的都是山珍海味。 可是今日好像有点特别。 风四娘坐下来,面前摆著一只玉盘,盘子里放的却是看起来极普通的小小薄饼。 风四娘问道:「这是什麽?」 风四娘以食指、麽指抓起一张,咬了一口,随即瞪大了眼睛望向花如玉:「好吃。」 花如玉的笑容更加舒展:「真的?」 「嗯。」风四娘一张口,把整张吞了下去,又道,「皮薄而松软,馅甜而不腻,很好吃!」 花如玉倒了一杯酒,递向风四娘,道:「这是老婆饼。」 「咳!」风四娘好像被这饼的名字吓到,一下子噎住,顺势抓过花如玉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畅顺了些,又道:「你说什麽?」 看到风四娘的反应,花如玉好像感到很有趣:「这是老婆饼。」 风四娘很诧异,道:「老婆饼?」 花如玉道:「老婆饼。」 「老婆饼?」风四娘显然受惊不小,竟又呆呆的重复一遍。 花如玉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给老婆的做的饼,自然叫‘老婆饼’。」 风四娘不是没有听过这种饼,也不是没有吃过这种饼,只是没有吃过这麽好吃的老婆饼。 风四娘呆呆道:「哦。给老婆做的?」 花如玉饮尽杯中酒,迎上风四娘投来的疑惑目光,道:「不错。四娘既是我的老婆,这饼自然是为四娘做的。」 本是柔情似水的话语,风四娘却好像没听到似的,一双美目瞪的更大:「这饼是你做的?」 花如玉笑道:「既是为四娘做的,做这饼的人自然应是身为四娘丈夫的我了。」 风四娘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真的?」 花如玉用有些狡猾又带些真挚的语气回答道:「当然是真的,不然四娘以为这三个月我都在干什麽?」 风四娘笑道:「谁知道你这三个月都在干什麽?」 「当然是在学做老婆饼了。」 花如玉的脸上,也是这样有些狡猾又带些真挚的笑容。 风四娘就是被这种笑容骗了很多次。 但这次好像是真的。 风四娘只好坐下来:「有你这样的夫君我真是好福气。只是我想不到一个男人竟会为了女人做这种事。」 花如玉道:「有时候男人为了喜欢的女人是什麽都可以做的。」 风四娘沉沉道:「说的也是。」 萧十一郎岂非也可以为了沈璧君连命都不要? 风四娘拿起酒壶,斟满酒:「那你喜欢我吗?」 花如玉笑道:「我当然喜欢你。」 风四娘盯住花如玉,道:「喜欢我的人倒是很多,但他们却都不敢喜欢我。」 花如玉道:「我不光喜欢你,我还要娶你。」 风四娘沉下脸,不再出声,只是不断斟酒,不断举杯。 她不想说话,因为她想起杨开泰。杨开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说要娶风四娘的人,也是风四娘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觉得对不起的人。 花如玉知道风四娘想起了杨开泰,也跟著沉默下来。 风四娘有些赞赏的看了看花如玉,道:「你有时也不是很令人讨厌。」 花如玉道:「我本就不是令人讨厌的人。」 「如果不总是骗人的话。」 「我几时骗过人?」 「你骗我骗的还少吗?」风四娘瞪了瞪他,道,「你果然还是坏人。」 花如玉有些无奈的笑道:「可我确实是好人。」。 风四娘毫不示弱,道:「好人为何要加入天宗?」 「为了得到四娘你。」 风四娘的脸蓦的一红,道:「与我有什麽关系。」 「因为我喜欢四娘。」 话题好像又回到原点。 风四娘笑道:「你就这麽喜欢我?」 花如玉笑的狡猾,聪明如风四娘也看不出他究竟有什麽目的,也看不出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花如玉道:「有很多人喜欢四娘。」 风四娘只能采取半信半疑的态度,一笑置之。 花如玉道:「很多事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麽简单,有机会我再向四娘详说。」 风四娘道:「什麽时候才有机会?」 花如玉道:「机会来了的时候。」 风四娘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於是转个话题:「你这三个月去哪儿了?」 花如玉淡然道:「我带沈璧君去找一个人。」 风四娘动容道:「一个人?」 花如玉缓缓道:「一个你认识的人。」 风四娘怔了怔,道:「萧十一郎?」 花如玉肯定的道:「萧十一郎。」 风四娘有些恍惚,轻轻问道:「沈璧君可找到萧十一郎?」 花如玉道:「自然找到了。」 风四娘突然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那笑容中却包含著十万分的悲伤! ──他定是把我忘了。 ──否则他怎麽会不来找我? ──是啊。他有佳人相伴,哪里会想到我? 花如玉却道:「四娘你一定是在奇怪,为什麽萧十一郎不来找你。」 「因为我告诉他,如果他想让你幸福就不要来找你。」 「因为我喜欢四娘,我要让四娘幸福。」 风四娘瞪大眼睛望著花如玉,好像坐在她面前的人不是花如玉而是什麽怪物似的。 风四娘垂下头。 ──不错。即使他来了,我又能开心得到哪去? ──那种为他牵挂的日子我又何尝不是过够了? 风四娘释然笑了,她此刻也开始相信,这个花如玉好像真的喜欢她。 看著风四娘释然的笑靥,花如玉也笑了。 ☆、第四章 割鹿刀重现 吃过早饭,风四娘已有些醺醺然,因为她喝了很多酒。 花如玉倒了一杯茶,递给她,道:「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风四娘的眼睛亮了起来,甚至比她醉酒时更亮。她已经闷了三个月了,已经有三个月她没有看一看外面的宽广世界了。 风四娘笑起来,道:「你不怕我跑掉?」 花如玉笑道:「你若是想跑,现在就不会还坐在这儿了。」 风四娘欢快的站起来,道:「我们走吧。」 花如玉温柔的牵过风四娘的手,大步向外走去。 但风四娘却不知道她是怎麽走出来的。她只看到那树林中的树好像自己会动,那些乱石好像是有生命的活物。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走了不过三十步,就走出了那机关重重的林子。 她也意识到若是只有她自己,她绝对走不进去,也绝对出不来。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花如玉道:「四娘冷了?」 风四娘抬起头望向天空,阳光明媚而温暖,照在脸上很舒服。 微风抚过风四娘的脸颊,她伸开手臂迎接著风。她只觉得她又变成了风四娘,那个爬最高的山,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吃最辣的菜,玩最快的刀,杀最狠的人的风四娘。 她忽然很想骑马飞驰。 於是她转头问花如玉道:「我想骑马,你有没有马?」 花如玉笑道:「马怎会没有。只不过,现在好像不是骑马玩乐的时候。」 风四娘有些疑惑,但她立即明白了花如玉这麽说的原因。 这条土路的另一边,迎面走来三个人。站在最前的是个少年,少年身後是两个随从。 花如玉和风四娘停下脚步。 待三人走近,风四娘认出那为首的少年竟是── 「萧十二郎!」 少年面容清秀俊朗,岂非正是萧十二郎? 萧十二郎微微躬身,做了一揖,道:「花公子,花夫人。」 风四娘的脸色变了,道:「你怎麽知道我跟他成了亲?」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她、萧十一郎、沈璧君,还有策划这件事的花如玉外,都已经死了。 所以,这件事怎麽会被这个後辈知道? 萧十二郎笑道:「二位佳偶天成,郎才女貌,这一段姻缘已被江湖中人喻为佳话。晚辈又岂能不知?」 这些话虽是恭维之辞,他脸上却实是恭敬之色。 风四娘看了看花如玉,他并没有笑,却带著笑意。 花如玉道:「萧少侠怎麽有空来找我们夫妻?」 听到“夫妻”二字风四娘浑身不自在,却无法反驳。 萧十二郎从怀中掏出一张帖子,双手递与花如玉,道:「晚辈特来送请帖。」 花如玉打开请帖,扫了一眼,便递给风四娘。 风四娘也扫了一眼,惊叫道:「逐鹿宴!割鹿刀?」 帖上并未写明“割鹿刀”三字,但聪明如风四娘自然能想到“割鹿刀”。 风四娘又道:「割鹿刀在你手里?」 萧十二郎笑道:「不错。萧大侠打败连城壁後,把割鹿刀丢在荒郊。」 风四娘虽在这偏僻的山中关了三个月,对外面的事却件件详悉,每天心心都会告诉风四娘江湖中发生了什麽大事。所以她当然知道萧十一郎一招打败连城壁,丢弃割鹿刀的事。 风四娘叹了口气,道:「他是厌倦了。」 萧十二郎继续道:「割鹿刀既是世间难得的宝刀,若落入恶人手中,必然又会使整个武林面临浩劫。所以晚辈暗中将割鹿刀取回。」 风四娘笑道:「你既已得到了割鹿刀,为何不据为己有?」 萧十二郎摇头道:「晚辈自知无力驾驭割鹿刀。所以才召开这个‘逐鹿宴’,希望能寻得有志之士成为割鹿刀的新主人。」 风四娘挖苦道:「有割鹿刀在的地方,就有麻烦在。」 萧十二郎又做了个揖,道:「请花公子,花夫人明日务必屈驾光临。」 待萧十二郎走远,风四娘叹了口气,道:「早知会遇上这麽个麻烦,还不如不出来的好。」 花如玉微笑到:「即便如此,他也一定会找进宅子里去的。」 风四娘的兴致全无,顿时没有了精神。 花如玉又道:「他一定要我们去,必是有什麽原由。」 「什麽理由?」 花如玉笑著,不答。 风四娘又问:「为何他对你如此恭敬?这三个月你到底做了什麽?」 花如玉不以为意,道:「我只不过是把沈璧君带去找萧十一郎,回来时就成了什麽豪侠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风四娘道:「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你是个坏人。」 花如玉皱了皱眉:「我本就不是个很坏的人。」 风四娘怔住,因为她看到花如玉皱眉了。印象中这个人脸上除了笑很少有其它表情,此时他却皱眉了。他好像很不满风四娘总把他评价为坏人。 他皱眉竟也如此好看。 风四娘笑了,笑的有些得意:「我们回去吧。」 於是他们就回去了。这一次风四娘同样没有看明白自己是怎麽回去的。 心心站在大厅门口,道:「公子,三十罎竹叶青已经运到了。」 风四娘疑惑道:「三十罎?你要开酒会?」 花如玉回答道:「不开酒会。」 风四娘惊道:「不开酒会要这麽多酒做什麽?」 「酒,自然是用来喝的。」 「那也不用这麽多。」 花如玉道:「四娘不想跟我斗一斗酒吗?」 的确,风四娘是想过的。花如玉说自己能喝十二罎,口说无凭。风四娘虽知他酒量极好,却仍是想跟他斗一斗。 风四娘就是这样一个人。 於是风四娘笑了,道:「好。今晚我们就来斗一斗!」 一旁的心心也笑了,好像她已料到谁赢谁输似的。 风四娘道:「你笑什麽?」 心心道:「我笑四娘会输。」 风四娘有些生气,道:「你料定我会输?」 心心笑而不语。 风四娘道:「好,我倒要看看是谁会输!」 心心与花如玉对视一眼,相交的眼神中带著笑意,和一种就好像计划得逞後的狡猾神色。 风四娘全然不知花如玉在打什麽算盘,她没有看到心心与花如玉的眼神交流。她斗志满满,神情自信。 在期待某一件事发生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 夜晚,凉风习习,月光如水。 风四娘坐在雕花八仙凳上,愣愣的望著五个家丁往屋子里搬酒罎。 整整三十罎酒,摆在风四娘面前。 单是看,心都已醉软了。 但风四娘还需作出胜券在握的姿态。她必须保持自信。因为她知道,只要有信心,一些不可能的事也会变可能。 所以风四娘脸上含笑。 花如玉站在窗边,环抱双臂,柔情似水的望著风四娘。 风四娘道:「你看什麽?」 花如玉笑了笑,道:「我看四娘你。」 风四娘道:「我有什麽好看。」 花如玉道:「若四娘不好看,这世上还有谁好看。」 风四娘嫣然道:「谎话听著总是让人舒服的。」 花如玉道:「只可惜我说的并非谎话。」 花如玉轻步踏来,抓起一罎酒,撕去蜡封条,举起罎身仰头便倒。清澈醇香的酒沿著罎口滑落进花如玉口中。 风四娘吃了一惊,但随即不再惊异,眼神中甚至带了些赞许。 她轻轻道:「这样看你倒还有一些男人味。」 风四娘以手托腮,妩媚的望著花如玉,慵懒之姿中又带著另一种风情。 转眼之间,花如玉已喝光了一整罎酒,其间竟毫无间断! 花如玉把空酒罎放到地上,又抓起另一罎,淡淡说道:「我今天想醉。」 风四娘道:「为何?」 花如玉坐下来,定定的望著风四娘,慢慢才道:「在我小的时候我就听说过‘风妖怪’风四娘的事了。」 花如玉笑了,继续道:「那时我就想,‘我要让这个女人成为我的’,所以我一直等到今天。」 风四娘怔住,缓缓道:「你得到我,又有什麽好处?」 花如玉举起酒罎又喝了一口,叹了叹气道:「没什麽好处。只是我喜欢四娘罢了。」 风四娘嫣然笑了:「小弟弟,我的小弟弟,你喜欢我什麽?」 花如玉也笑了:「我偏偏就是喜欢你,还要理由不成?」 不错,喜欢一个人本就是不需要理由的。这个道理,风四娘岂非不懂? 风四娘惋惜的叹口气,道:「可惜我不喜欢你。」 花如玉收敛笑容,认真起来,道:「我没有希望你会喜欢我。」 真正喜欢一个人时,是不会向对方要求什麽的。这个道理,风四娘也懂。 只是她还不确信这个如花似玉的花如玉会真的喜欢自己。 但转念一想,他虽几次设下骗局,却没有一次真正伤害过自己。 所以风四娘动摇了。她不得不相信,花如玉真的喜欢她。 风四娘也拎起一罎酒,撕下封条,双手托起罎身往嘴里灌。 花如玉又道:「但我会让你喜欢上我。」 风四娘放下酒罎,怔住,连嘴里的一口酒都忘了咽。 花如玉语气中的坚定与自信打动了风四娘。从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对风四娘说过“我会让你喜欢上我”之类的话,没有人知道风四娘需要的正是这种近乎自负的自信来让她摆脱与萧十一郎的纠葛。 很多人喜欢风四娘,但相当一部分只是想要风四娘的身体,另一部分如杨开泰,却是十足的呆子。 没有人懂。所以风四娘此刻,被打动了。 风四娘缓缓道:「你就这麽自信?」 花如玉笑道:「我知道有自信就还有可能。不自信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风四娘怔怔的望了花如玉半晌,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既豪放又妩媚。 世界上能笑得既豪放又妩媚的女人,大概就只有风四娘。 花如玉好似也被风四娘的笑容打动了,白皙的脸上透出淡淡红晕。 世上没有几个男人看到这样的风四娘不心动的,除非他是瞎子! 花如玉不是瞎子,所以他看著风四娘,眼睛越来越明亮,但他的表情却好像已经醉了。他为风四娘而醉。 风四娘止住笑。她知道她已不那麽讨厌这个花如玉了。 无论是谁,只要还有爱人的心,就不是那麽残酷的。 风四娘举起手中酒罎向花如玉,嫣然道:「得到我之後,你想怎麽样?」 花如玉也举起酒罎轻轻碰了碰风四娘的,道:「我没有想过。」说罢,仰面而饮。 没有想过结果的爱情,岂非就是世上最真挚的感情? 风四娘亦擎起酒罎,往口中倾倒。 酒,是让人醉的东西。 风四娘醉了,三十五年来不知道第几百次醉了。 花如玉也醉了,只是他还醒著。 他把风四娘抱到床上,轻轻脱下她的外袍,轻轻的抚著她的脸。 风四娘的脸因酒醉而又红又热。 花如玉悠然笑了,为她盖好被子,关上窗,轻步走出房间,关好门。 ☆、第五章 逐鹿宴 风四娘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她从来没有睡的这样舒服。她没有想到的是躺她睡的这麽舒服的地方竟然是乱石山。 她的衣服还在身上。 没有人能在得到她的同意前脱她的衣服。 风四娘已不怕花如玉会碰她了,因为他要碰早便可以碰到了,又何必等到昨天。 只是风四娘不懂,为什麽花如玉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不碰她。 风四娘还没有想明白,心心就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心心手里托著一套新衣服,道:「四娘请更衣。」 风四娘拎起心心手中的衣服,两手提起衣领,不禁发出赞叹,道:「你家主子倒是很有眼光。」 心心笑道:「那是自然。」 风四娘换好衣服,站在镜前端详自己,突然道:「给我这麽好看的衣服穿,不会像上次一样下了毒吧。」 心心不禁吃吃笑道:「四娘说什麽傻话。难道四娘忘了今天要赴宴?」 风四娘当然没有忘。 风四娘淡笑道:「只是一席宴会,我风四娘还从没有穿过这麽好看的衣服去参加酒宴呢。」 心心站在风四娘身後,为她梳理著乌亮的头发,嫣然道:「四娘这麽漂亮,本就应该穿好看的衣裳。」 风四娘道:「你和你家主子一样,尽会说讨人高兴的谎话。」 心心道:「我家主子对四娘可是诚心诚意的。」 风四娘还要说什麽,却见花如玉走了进来。 花如玉显然也是精心打扮过,华丽之中又不失谦逊,正如花如玉这个人,倨傲又带著温和,让人猜不透。 猜不透,岂非更加吸引人? 风四娘怔怔的望著花如玉,道:「你若是做女人,一定比沈璧君、冰冰都要好看。」 说完风四娘笑了起来。 花如玉摇著手中的扇子,笑道:「人长的太好看也是会惹麻烦的。」 风四娘道:「可你已经太好看了。」 风四娘见过的男人已不少,可她没有见过比花如玉还要好看的男人。 花如玉也知道像他这样的男人世上没有几个,他站到镜前,左照照,右照照,好像对自己还不够满意似的。 心心偷笑著离开了房间。 花如玉转过头对风四娘说道:「我不是说过,人们在注意你的衣服时,往往会忽略掉你的性别。」 风四娘瞪著眼睛,道:「你什麽意思。」 花如玉笑而不语。 风四娘不再上当,笑道:「真不知什麽样的女人会嫁给你,你会娶什麽样的女人。」 花如玉缓缓道:「你想知道?这个女人不就是四娘你吗。」 风四娘愣了一下,脸竟红了。 花如玉笑的得意起来,他牵起风四娘的手,道:「我们走吧。」 马车停在门外。他们上了马车。 马车把他们带到花平的府邸。 宅子还是花平的那座宅子,只是主人却已不是花平。 风四娘下了车发现这个变故也吓了一跳。 风四娘问花如玉道:「花平去哪儿了?」 花如玉淡淡答道:「归隐了。」 风四娘哑然。 宅邸里显然被重新修葺过,比从前更加富丽堂皇。门前也比以往热闹许多,各式各样的车辆停在这里,各种各样的人从车上下来。 看来萧十二郎真的请了各路豪杰。 花如玉再次牵住风四娘的手,慢慢步入大堂。 大堂中坐满了人,有虬髯大汉,有文质儒雅,但当花如玉与风四娘走过,个个都像约好一般噤声不语。 上百双眼睛定定的望著花如玉和风四娘。 但风四娘全然不在乎。她任由花如玉牵著她的手,虽不愿承认,但他的手确实让她很舒服。 原来萧十二郎已为他们留了上座。 花如玉拉著风四娘坐下,手却不放松。 风四娘自然明白为人妻者在这种场合要怎麽做,更何况她是花如玉的妻子。 於是风四娘笑了,笑的既妩媚又充满风情。 在座的男人无不瞪大眼睛望著风四娘,口中发出赞叹。 花如玉也笑了,笑的甚是得意。 这时萧十二郎从後堂走了进来。大堂一下子安静下来,因为大家都看到了萧十二郎手中的刀──割鹿刀。 先前紧盯著风四娘瞧的上百双眼睛现在都紧紧盯住萧十二郎手中的割鹿刀。 连风四娘都不禁看了过去。 只有花如玉毫不在意地自顾自饮著茶。 萧十二郎把刀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木架上,坐了下来。他坐的正是主人的位置。 风四娘这才明白这座宅子的新主人竟是萧十二郎。 萧十二郎环视大堂,又起身,拱手做了一揖道:「承蒙各位英雄屈尊光临寒舍赴逐鹿宴。正如大家所知,割鹿刀是把绝世宝刀,近年来无数豪杰为了它大打出手,也有无数人死於它刃下。」 萧十二郎顿了顿,继续道:「当年侠盗萧十一郎将它遗弃市井,萧某有幸得之。但萧某自知不配拥有这把宝刀。今特设此宴召集各位以寻可驾驭割鹿刀的明士。」 只听东南角有人问道:「请问以何种方式选出这位明士。」 风四娘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是谁,向东南角望去,却又不见一个认识的人。 萧十二郎笑道:「谁能技压群雄,谁就可以带走割鹿刀。」 ☆、第六章 鹿死谁手 割鹿刀就放在前面,却没有人站出来拿,所有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在等对方先站出去。 通常这种情况,第一个站出去的人往往最先退回来,即使这个人武艺高强,与数十人交手後也会体力不支,之後的人就有机可乘。 所以谁也不愿第一个出去接招。 风四娘也仔细观察著这些人,有的人气度不凡,有的人却贼眉鼠眼。同时她也发现,在场的人中她认识的不过三分之一。 整个江湖上的人,风四娘认识二分之一,又有二分之一认识风四娘,在从前这样说一点也不夸张。但现在,风四娘却只认得三分之一。 她不得不承认江山代有才人出。 但这在座所有人却没有一个不认识风妖怪风四娘的,从他们看风四娘的眼神中便可见一般。 这时一个布衣青年走出人群,站到大堂中间,向众人拱手一揖,道:「晚辈青山刘禅,愿抛砖引玉。」 风四娘伏在花如玉耳朵边轻轻问道:「他是谁?」 花如玉笑道:「名不见经传的小辈罢了。」 风四娘“哦”了一声,又道:「却是个很有勇气的小辈。」语气里不无赞赏意味。 花如玉点点头。 既已有人做了第一个,众人也就毫无顾忌了。 只听“嗖”的一声,一黑衣短须男子就已站到刘禅面前,作了一揖。 萧十二郎笑道:「好!大家点到即止,莫伤和气。」 萧十二郎话音刚落,黑衣男人五掌便已击出,好快的出手! 刘禅也不甘示弱,他身形一闪躲开飞来的掌风,脚下一沾反身又已攻出一拳,这一拳既没有花哨的装饰,也没有繁杂的招法,直直的一拳,简练又迅猛。 这样简单的招式本是最容易避开,但那拳头中一隐含的力道与果断却让人心生畏惧。 黑衣男子也有些顾虑,迅速收回还未击出的一掌侧身避过刘禅的拳,脚下竟一踉跄。男子就势矮下身子窜到刘禅身後,抬手又是一掌。 眼看这一掌就要击中刘禅满是破绽的背,刘禅竟突然转身直挥出左拳对上男子的右掌,硬生生将男子掌中的力道逼回,右拳顺势又已击向男子。 花如玉摇著扇子饶有兴致的观战。 风四娘却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刘禅这种朴实无华、脚踏实地的打法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唯一让风四娘觉得对不起的人。 失神之际,黑衣男子竟已倒在地上,败了。 刘禅伸手将男子扶起,口中道:「承让。」 风四娘明白了萧十二郎把这厅中窄小的见方之地作为比武场的原因,一方面可以看出比武者对招式的控制能力,更重要的是可以试探比武者是否有心降低招式的强度以免伤及观者。 驾驭割鹿刀的人不仅要有高深的武艺,更要有一颗侠义之心,否则割鹿刀便会成为恶人行凶的工具。 两个时辰後,刘禅竟已击败三十余人,他招式平庸无奇,但若击中敌人也能成为致胜一击。 现在与刘禅交手的是一个矮小老者,他手持七尺长鞭,浑身上下尽是阴鸷之气。 风四娘非常不喜欢这个老者,因为他鞭法阴毒,每一鞭都是杀招。风四娘也是用鞭之人,她却不得不承认,这老者的鞭法在她之上。 风四娘的武功本就不好。 她能够在险恶的江湖中活到现在,大多要靠聪明的头脑和灵活的手段。 现在风四娘发觉,她已经很久没有摸过鞭子了。 鞭声在响。 持鞭老者略一甩手,手中长鞭便向刘禅打来。刘禅用的是拳法,只能近身攻击,此时既近不了对方的身,显然已有些招架不住。 这一鞭虽打的极慢,但鞭身如同浮在空气中,像毒蛇一般不断变幻起伏,声音却极响。 刘禅抬手护头,双脚一蹬,侧身躲过了鞭子,又急向前一跃已来到老者毫无防备的右侧,一拳打了过去! 老者已来不及收鞭,只得疾步退後。哪知一步还未跳出,鞭一紧,又被拽了回来。 笃── 刘禅的拳硬生生打在老者肋上。 刘禅本以为老者能躲过这一击,但他也清楚的目睹老者如何被拽回来的过程,他惊愕的停手。 老者比刘禅更加惊愕,他不相信他的鞭子自己长了手脚背叛主人。 所有人的眼睛都向那条仍然悬在空中、绷直的鞭子望去。 鞭子当然不会长出手脚。 鞭子的那一头,握著一只手。花如玉的手,花如玉抓住了鞭子。 原来就在刚刚所有人都在注意刘禅的近身反击,谁也没再注意这条七尺长鞭时,而这鞭恰恰就要打在风四娘身上!但它没有打在风四娘身上,因为花如玉抓住了它。 老者看了看花如玉,又看了看花如玉抓著鞭子的手,脸微微变了色。 因为他不相信有人能凭空抓住他打出去的鞭子。 花如玉偏偏抓住了他的鞭子。 花如玉沉沉道:「你已败了。」 老者定了定神,道:「我为何败了。」 风四娘瞧了瞧花如玉,又瞧了瞧老者,嫣然笑道:「因为你的鞭子已经动不了了。」 老者手中暗暗用力,鞭子未动分毫。 老者的脸青了,但他仍克制著自己,道:「可惜我的对手不是你。」 花如玉看了看不语的刘禅。 刘禅也看了看花如玉,忽然拱手道:「晚辈自知不敌,甘愿退出。」说著退回人群中间。 老者闻言脸上僵了,刚刚他已接了刘禅一拳,用内力护体才没有让肋骨断掉,但已伤及内脏。此时若再与花如玉较量,显然毫无胜算。 花如玉看出老者在想什麽,道:「你若真伤到四娘,现在你也死了无数次了。也罢。」 他的手一紧,又松了手。可那鞭子已断成几截躺在地上。 老者铁青著脸退了下去。 风四娘拉了拉花如玉衣袖,柔声细语道:「如玉,我想要割鹿刀。」 花如玉听到那一声“如玉”,似已醉了,脸上浮现一抹绯红,笑著点点头。 风四娘那句话说的极轻,却足以让这安静的大堂内的任何角落听的清清楚楚。几乎每个人的脸都微微变了色。 风四娘那柔媚多情的语调任谁听了都会动情,然而她话中的内容似乎对在座的大部分人而言都更具震撼力。 风四娘想要割鹿刀。 这对那些人而言才是重点,这意味著,他们得到割鹿刀的机会渺茫。 花如玉是风四娘的丈夫,疼爱妻子的花如玉为风四娘夺下割鹿刀这似是天经地义的事。 所以花如玉站在大堂中间,摇著扇子,等著下一位挑战者。 但是没有人再动。所有人都看见了刚才花如玉如何轻轻一握就把那毒蛇似的鞭子握碎的。割鹿刀固然吸引人,但没人会为它送死。 因为,居心叵测的人大概已经在策划将来如何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夺取割鹿刀了。 花如玉就那样等了一会儿,也没人出来挑战。他哈哈一笑一把抓起割鹿刀,递给风四娘,道:「我为四娘得来割鹿刀了。」 萧十二郎的神情似乎放松下来,而其他人的脸色却都变了。 花如玉笑著揽过风四娘的腰,风四娘便也笑盈盈的挽住花如玉的手臂。 在众人或羡慕或嫉恨的目光下,风四娘与花如玉踏著又得意又悠然的步子向门口走去。 风四娘的脚还没有跨过门槛,一个沉沉的声音响起来:「慢著。」 正是先前那个让风四娘很熟悉的声音。 风四娘的心颤了,因为她忽然想起本该是无法忘记的这个声音的主人。 花如玉也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到一个男子站在东南的角落里。 这个人有著方方正正的脸,方方正正的嘴,穿著群青色缎裳,外面却套了一件灰色长袍。 花如玉自然认得这个人,自他第一次开口时花如玉就知道他是谁,他也知道这个人要干什麽。 风四娘望著那个人,面色些许苍白。 那个人也望著风四娘,却一句话也不说。 所有人都望著这三个人,搞不清这是什麽状况。 ☆、第七章 萧十二郎的意图 他就是唯一让风四娘觉得对不起的人,他就是杨开泰! 风四娘没有想过他还会出现,至少是在她面前。她咬住下唇,神色中有几欲掩饰不了的慌张。 花如玉悠然笑道:「阁下也想要割鹿刀?」 杨开泰没有表情,一字字道:「我想要四娘。」 全场哗然。 花如玉微微一笑,眼睛里却充满冷意。他用冰冷的眼神向周围一扫,所有人又都安静下来。 花如玉淡然道:「你想要四娘,也要看四娘跟不跟你走。」 杨开泰怔怔的望著风四娘。 花如玉定定的望著杨开泰。 风四娘的眼睛在花如玉和杨开泰之间左右摇摆。 风四娘不明白花如玉口气中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风四娘本是应该逃离花如玉的,但她此刻却不想,至少,不是跟杨开泰一起。 这样想的时候,风四娘对杨开泰的愧疚又深了一分。 两年前的洞房之夜她竟跑去找萧十一郎,这对杨开泰是何等的侮辱?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寻找自己,保护自己。 风四娘自己都想问他一句:值得吗? 杨开泰还在等著风四娘的回答,眼神中还有一些许的期待。 面对那期待,风四娘狠心的摇了摇头。 杨开泰瞪大了眼睛怔住,他低下头,方方正正的肩膀也垂下来,凄然笑道:「想不到两年前你拒绝我,现在萧十一郎不在了,你还是拒绝我。」 风四娘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杨开泰继续道:「我知道你从心里就拒绝我,一直是这样。」 风四娘微微一颤。杨开泰说出的正是风四娘想说的话。 那喑哑声音中含著的沉重悲伤让风四娘垂下眼睛。她虽不忍心,仍要狠心。 否则,杨开泰就会更加伤心。 花如玉没有说话,风四娘也沈默著,周围安静得只听到杨开泰忧郁的脚步声。 杨开泰从风四娘身旁走过,风四娘看到他的脸,那张方方正正的脸上又平添了几条皱纹,却更显他的坚毅。 杨开泰就在众人的目送下走了出去。 萧十二郎解围道:「各位赏脸的话,就在寒舍喝杯酒。」 原本冷峻的气氛缓解下来。 花如玉看了看风四娘,道:「我们回去。」 风四娘没有回答,随著花如玉跨出大门。 马车又把他们带回他们来的地方。 夜色已深了。 风四娘坐在窗边,把玩著那把绝世宝刀割鹿刀,刀鞘上镶嵌的宝石在月光下泛著水波一样的光,刀刃锋利无比,透著深深的泠冽寒气。 花如玉坐在雕花桌边,眯著眼睛,望著风四娘。 风四娘突然道:「你不想要割鹿刀?」 花如玉道:「我要它何用。」 的确没有什麽用。割鹿刀只不过是杀人的工具,无论怎样宝贵,也只是杀人的工具。 想杀人的人想要它,因为有了它,什麽样的人都可以杀。 不想杀人的人,不会想要它。 风四娘问道:「你没有想杀的人?」 花如玉道:「我不想杀人。」 风四娘不置可否的挑挑眉。 花如玉接著道:「我只是偶尔想害害人。」 风四娘失声笑起来。 花如玉淡然望著风四娘的笑脸。 但风四娘的笑脸慢慢沈下去,道:「我算明白萧十二郎为什麽坚持要我们去了。」 花如玉道:「哦?」 风四娘道:「只不过想把割鹿刀这个麻烦转让给别人,又不放心转让给别人。所以才叫我们……」 花如玉笑道:「四娘果然不笨。」 风四娘生气道:「你才笨!」 花如玉摊开手:「好,我笨。」 风四娘“哼”了一声,又道:「那你准备把割鹿刀怎麽办?」 花如玉道:「割鹿刀是四娘的。」 风四娘看了看手中的刀,沈吟了一会儿,又道:「你真的不要?」 花如玉摇了摇头。 风四娘提高声音道:「那你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麽!」 花如玉一字字道:「为了你。」 风四娘说不出话来。 花如玉看著反驳不了的风四娘,得意的笑起来。 风四娘垂下眼,缓缓道:「我没想到他会出现。」 花如玉好似不愿提起他,把视线移向窗外,道:「我料到他会出现,也料想他还会出现。」 风四娘怀疑道:「他还会出现?」 花如玉点点头,道:「他当初既然会去找萧十一郎决斗,说明他想做个了断。现在他既又出现,说明他仍是放不下你。他今天说话的语气又毫无怨恨,说明他并未对你死心。」 花如玉叹了口气,继续道:「所以我料想他还会再来找你。」 风四娘静静听著花如玉的话,也觉得他分析的句句在理,想起杨开泰那痛苦的样子,心抽痛起来。 不是因为喜欢他、爱他而心疼他,只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他。 风四娘忽然想,是不是从第一次遇见杨开泰时就已经注定他会成为风四娘唯一个对不起的人,就像杨开泰注定会爱上风四娘一样。 风四娘深深的、深深的吐了口气。 花如玉忽然道:「明天,我们去杭州,西湖。」 风四娘道:「为什麽是西湖?」 花如玉道:「只能是西湖。」 风四娘不明白花如玉的意思,却也不问下去。 花如玉起身离开了房间。 风四娘看了看天空中的月,摇了摇头,关上窗。 ☆、第八章 西子湖畔 杭州。 他们乘著马车,直出涌金门,过南屏晚锺,摇向三潭印月,到了西泠桥,已是黄昏时分。 满湖春水映著半天夕阳,微风过,泛著粼光。 初春时节,在这西子湖畔正是忙季,湖上漂著的楼船画舫也渐渐多起来。 恬静的空气中有著新发芳草的味道,耳边是远处传来的缥缈的船歌。 风四娘站在桥头,遥望天边。 夕阳映红了她的脸。 风拂起她的长髪。 她想起去年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光景。 那时正值深秋,配上过於肃杀的气氛,让这美景显得那麽萧索。 那时发生的一切,那恐怖的压迫感,风四娘永远也忘不了。 而现在她只觉得那一切真的都过去了。 而现在,眼前这些才是真正的美景。 虽然无酒,风四娘也已醉了。 她感觉到一双手搭在她的腰间。花如玉把头靠在风四娘肩上。 两个人以这样暧昧的姿势,望著同一片夕阳,该是多麽惬意的事。 可是──风四娘拍掉花如玉的手,用背顶开花如玉的身体,嫣然笑道:「要抱我,你还早个十年。」 花如玉摊开手,笑道:「我倒还不觉得早。」 心心在马车上偷笑著。 风四娘瞪了一眼心心,又对花如玉道:「我们现在去哪?」 花如玉故作神秘道:「去了便知。」 还是西湖畔。 只不过风四娘的眼前已换做一座二层小楼。门匾上写著三个大字:月夕楼。 风四娘问道:「这楼是你建的?」 花如玉走进去,道:「没错。」 风四娘跟著进去,道:「什麽时候建的?」 花如玉答道:「去年此时。」 小筑中装饰的亦很豪华,但华丽之中透著古朴之气,与西湖景色搭配的甚好。 风四娘忽然道:「你早已决定要来西湖了吧。」 花如玉点了点头。 风四娘疑道:「抓我这件事,你到底策划了多久。」 花如玉道:「少说也有两年。」 风四娘怔住。 她似乎不相信除了杨开泰那个呆子还会有男人如此为她费心。 风四娘道:「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花如玉走上了楼,一边道:「没有目的。」 风四娘跟著走上去。 二楼一侧挂著纱帘,纱帘另一边却是露天的。 风四娘拉开纱帘走了出去,从这里刚好看见西湖最美的景色。 风四娘愕然,不禁微启双唇。 夕阳,就在水天交界处,滑落下去。 高处的风,更让人舒服。 风四娘眯起眼睛,却没忘记重要的事:「我们到这里来干什麽?」 花如玉笑道:「喝酒。」 风四娘没好气道:「喝酒要到这里来喝?」 花如玉也拉开帘子走近风四娘身边,道:「四娘不觉得在这里喝酒很有气氛?」 确实如此,但风四娘并不想连嘴上都赞同花如玉的想法。 风四娘不语。 花如玉又道:「不过,今晚我们不在这里喝酒。」 风四娘问道:「哦?」 花如玉道:「为什麽四娘不问我去哪里。」 风四娘道:「去了自然知道。」 此时的花如玉,无奈的摊开手,好像对风四娘毫无办法了似的。 但花如玉,是不可能对风四娘毫无办法的。 花如玉走到风四娘身边,向湖面上指了指,道:「四娘可看见那条画舫?」 风四娘抬眼看了看,道:「自然看见。」 虽距离稍远,但风四娘分明看到那条画舫,是一条很大的画舫。 花如玉道:「那条画舫就是西湖最大的三条画舫之一,不系园。今晚我们去那里喝酒。」 ☆、第九章 西湖夜宴 夜色笼罩了水平如镜的西湖。 风停了。 花如玉带著风四娘,乘著小船,来到湖心的不系园。 这条画舫既是西湖三大画舫的其中之一,相较与水月楼自是毫不逊色。 船舱里已是灯火辉煌,丝竹相映。 风四娘穿著漂亮的绸缎衣裳,笑吟吟的走进船楼去。 所有男人的目光好像全都聚集过来。 花如玉穿著青莲色软袍,跟在风四娘身後。 所有女人的目光也飘了过来。 这样一个世间少有的女人,和这样一个世间少有的男人,还不够。 当然还有一把刀,割鹿刀。这把刀正系在花如玉腰间。 楼上的船歌还在唱,只是方才还热闹非凡的酒宴上已安静无比,花如玉和风四娘已经成了焦点。 花如玉拉著风四娘坐下,倒了杯酒,递给风四娘。 风四娘靠近花如玉道:「我们今天来做什麽?」 花如玉看了看风四娘,道:「喝酒。」 风四娘道:「只是喝酒?」 花如玉笑道:「只是喝酒。」 风四娘沈吟了一会儿,道:「今天这酒宴的主人是谁?」 花如玉道:「京城的富豪,金善人。」 风四娘失声笑道:「金善人?莫非有钱人都喜欢姓金?有钱人又有几个是善人?」 花如玉道:「有钱人也并非没有好人。」 风四娘道:「可大多都是坏人。」 花如玉笑了一笑,喝口酒,又道:「我就不是坏人。」 风四娘道:「看来你也有很多钱?」 花如玉道:「只怕没有金老板的多。」 风四娘忽听背後有人“呵呵”一笑,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身後,垂手笑著。 那人穿著丝绸滚花袍,腰间系著一块掌心大的白玉。 一张国字脸上堆满笑意,眼睛眯成一条线,却锐利有神。老实的脸上,惟有这双眼睛透出他的精明细算。 这人便是金善人。 金善人笑道:「花公子果然来了。」 花如玉道:「我自然要来。」 金善人又看了看风四娘,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道:「这位想必便是花夫人。」 听到这“花夫人”三个字,风四娘又觉得浑身不自在,扭过脸,一字字道:「没错,我就是他的老婆,‘花夫人’。」 风四娘的脸上笑的妩媚,语气里却带著一种威胁。 金善人愣了愣,赔笑道:「二位将来路过京城定要去找在下,在下必要好好款待。恕不奉陪。」 花如玉道:「那便讨扰了。」 金善人拱了拱手,走到另一桌祝酒去了。 风四娘低声道:「我不喜欢他。」 花如玉道:「他可喜欢你。」 风四娘道:「你怎知他喜欢我?」 花如玉饮口酒,慢慢道:「单说这船上男人,哪个不喜欢你?」 风四娘笑了。 她在不讨厌的人面前笑起来的时候,笑得总的特别好看,笑声也特别好听。 风四娘现在就笑得很好看。 花如玉看的痴了。 不只是花如玉,偷偷注意著风四娘的其他人也看的痴了。 风四娘嫣然道:「可惜太多钱的男人,太英俊的男人,我都不嫁。」 花如玉道:「可惜你已嫁给了我。」 风四娘垂下眼,又倒了杯酒,问道:「你认识那个金善人?」 花如玉道:「不认识。」 风四娘抬眼瞪住花如玉,道:「不认识?」 花如玉点头道:「不认识。」 风四娘无力道:「不认识他为何要请你来喝酒。」 花如玉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也是我会在这里的原因。」 风四娘转了转眼珠,道:「他是什麽来头?」 花如玉道:「商人大多没什麽来头。所以我没有查到他的来头。」 风四娘道:「没有来头岂非就是很大来头?」 花如玉点点头,道:「没错。」 风四娘想了想,又道:「在乱石山时你就已接到请帖?」 花如玉道:「不,请帖是在路上接到的。」 风四娘更加疑惑,道:「那我们来西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花如玉神秘一笑,不答话。 风四娘不再问下去,她知道无论怎麽问都不会有答案。 她垂下头,倒酒,却看到那个她最不愿看到的人。 那人从她身旁走过,像是没有看到她似的,像是不认识她似的,径直走过,一丝表情也没有。 风四娘的心沉了下去。 花如玉道:「我说了,他一定还会出现。」 可他为什麽要这样出现?这样装作不认识她似的,出现在她面前? 风四娘想不通。 他为什麽还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他最该恨的人面前?还是说他想用这种方式来伤害她? 风四娘闷闷的喝了口酒。 花如玉的眼睛里满是柔情,心疼的望著风四娘,轻轻叹道:「只是我没有想到这麽快。」 风四娘道:「金善人请他来的?」 花如玉的视线早已随杨开泰的脚步飘了过去,落在杨开泰和金善人身上,道:「看来不像。」 风四娘又问道:「杨开泰认识金善人?」 花如玉道:「生意人之间,多少都有些关系的。即使没有交易,也会有交往。」 风四娘又灌下一杯酒,低头想了想,终於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道:「金善人今天为何要办这场酒宴?」 花如玉道:「生意人要想做生意,当然不只靠头脑,还要靠……」 风四娘叹道:「靠朋友。」 风四娘看了看别桌上的客人,也明了些许,又道:「既是京城的富豪,酒宴为何要在西湖?」 花如玉道:「生意人的交友自然要广。」 一切都合情合理,只是,仍觉得哪里不对劲。究竟是哪里不对劲,风四娘也说不清。 花如玉淡淡道:「今天只管来喝酒。」 风四娘笑道:「有白喝的酒,自然要喝个痛快。」 花如玉一的席话提醒了风四娘,再复杂的事情,也是会慢慢出现端倪。 有酒的时候喝酒,有菜的时候吃菜,这才是风四娘! 风四娘提起筷子在桌沿敲了敲,看著丫鬟上菜,轻呼道:「是鱼!」 花如玉笑道:「西湖之上,自然要吃鱼。」 风四娘嫣然笑道:「好极!」 地地道道的西湖醋鱼,金黄的浇汁单是看,嘴里也已有了酸甜味道。风四娘夹了一口,满足的笑起来。 肉嫩不腥,还带有些许蟹味,别具特色。 花如玉只是看著风四娘,脸上竟也是满足的笑容。 风四娘叹道:「上西湖果然要吃西湖醋鱼。」 她看了看满桌的菜色,一时间又不知该从哪里下筷,她看了看花如玉,道:「你怎麽不吃?」 风四娘这样说的时候,随手夹了一块鱼,举到花如玉面前。 花如玉愣了愣,笑道:「难道四娘你要用鱼刺卡死我?」 风四娘耸耸肩,正要收筷子,花如玉却一倾身咬住了那块鱼。 风四娘“哈哈”一笑,道:「这才乖。」 那语气,却像对待自己的弟弟。 可是心里是否真对待他像自己的弟弟,只有风四娘自己知道。 花如玉叹息道:「可惜这一桌只有我们两人,没人分享我们的恩爱了。」 没错,这一张大桌子,只坐了两个人,而其他桌却都坐满了。 一张桌子只坐了两个人,表示了主人对他们的重视,而且,也没有人有资格跟他们坐在一起。 风四娘道:「放屁!谁跟你恩爱了?」 嘴上虽这麽说,风四娘脸上却是笑著的,就像是小姑娘面对情人时露出的娇羞姿态。 风四娘已经不是什麽小姑娘了,但她这个样子也依然迷人美丽。 花如玉还要说什麽,却见别桌的客人都起身向甲板走去。 风四娘惊道:「这是怎麽了,人家的鱼还没吃完就要送客了?」 花如玉道:「我们也去看看。」 ☆、第十章 杀意 甲板上站满了人。 他们都在向上看,於是风四娘也向上看。 船楼之上,一妙龄女子捧著琵琶,站在栏旁。 船楼虽不矮,却也足够让下面的人看清那女子的面容。 风四娘看清了她的脸,不禁抽了口气。不是因为她太丑,而是因为她太漂亮。 明明是二八童稚之颜,却透著一丝机智与成熟。 不施粉黛的小脸上,却是冷若冰霜。 越是冷冰冰的女人,岂非越是能引起男人的征服欲望? 越是冷冰冰的女人,岂非越是不希罕男人的追求? 风四娘嘴边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风四娘不冷,她像一团火。 像火一样的女人,岂非也最讨男人喜欢? 但火一般的女人,也最不希罕男人喜欢。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船楼之上的那个少女身上。 金善人却出现在少女身後。 这样的对比未免让人扫兴,唏嘘声渐渐起来。 金善人尴尬的“哈哈”一笑,大声道:「那麽便请京城第一歌姬为大家唱一曲罢。」 说罢,金善人走了下去。 那少女抚了抚琴弦,纤长的手指在琴上舞动起来。 她的表情没有变,眼波却在流转。 那双眼睛里反射的灯光,好像都是冷的。 她的眼神是冷的,拨动琴弦的手却是热的。 否则弹出来的曲子怎麽会这麽令人心神荡漾?她莫不是爱著音乐,又怎麽会弹出这样的曲子? 风四娘却料想,她的心一定是冷的,比冰冰更冷。 冰冰虽然沉静寡言,至少她的心还是热的。 楼上这个少女,正值豆蔻,却连心都已冷了。 究竟是什麽,让她如此心灰意冷? 能让人的心都冻结,莫不是因为“情”? 这世上岂非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 风四娘这时竟想起了萧十一郎。 “情”岂非就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可是风四娘的心还没有冷掉,因为她是风四娘。 花如玉像是明白风四娘心中所想似的,深深的看进风四娘的眼睛里,柔柔唤道:「四娘。」 风四娘呆了呆,笑道:「你看我做什麽。楼上有个更好看的美人儿。」 花如玉道:「在我眼里只有四娘好看。」 风四娘嫣然道:「油嘴滑舌。」 花如玉还要反驳,歌声却已响起来: 「草香沁,化繁星。 女红未成,口中尚无酒滋味。 王宫自有伤,点点哀怨唯自知。 春燕扫尾画乱心。 一叶舟,一壶酒。 夕阳下醉,几番愁。 七月凉夏,思君不见君。」 听起来似是一首怨女词。 清冷的声音,唱出了女子思念情郎的苦楚与恨意。 花如玉不明意义的冷笑起来。 转头去看风四娘时,他的笑又已暖了。 花如玉柔柔道:「看来这便是今天酒宴的高潮部分了。」 风四娘道:「她唱的很好。」 花如玉笑道:「是很好。我更想听四娘为我唱歌。」 风四娘抬手轻轻推了花如玉肩膀一把,道:「想的美。」 花如玉抓住风四娘的手腕,道:「我们回去。」 风四娘道:「我的酒还没有喝完。」 花如玉笑道:「回去也一样有酒喝。」 风四娘笑开了,道:「那我们便回去。」 ☆、第十一章 花如玉的意图 月夕楼的高台上,风四娘正在喝酒。 花如玉坐在围栏旁,一腿曲著踩在长凳上,望著沉静的西湖夜景。 割鹿刀就放在花如玉手边。 夜风吹来,却无丝毫寒意。 花如玉叹息一声,回头看了看风四娘,道:「四娘最近好像特别喜欢喝酒。」 风四娘失声笑道:「我什麽时候不喜欢喝酒了?」 花如玉道:「可你最近太常喝酒。」 风四娘道收起笑容道:「有酒不喝,我便不是风四娘了。」 风四娘自然骗不了花如玉。 但凡喝酒的人岂非都明白,有愁思之时,人都更喜欢喝酒。 人也都明白,借酒消愁岂非只会让愁更愁? 但人都满足於暂时的遗忘,而不去寻找真正解决的办法。 风四娘的烦恼岂非是很多? 一个萧十一郎还不够,又出来一个杨开泰。 女人难道一定要为男人烦恼? 花如玉笑了笑,抓起身旁的酒罎,狠狠灌了一大口。 花如玉的烦恼岂非也是很多? 风四娘疑惑的看著花如玉,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只是那份自信却没有少。 风四娘张口刚要问,花如玉却突然唱起了歌: 「草香沁,化繁星。 女红未成,口中尚无酒滋味。 王宫自有伤,点点哀怨唯自知。 春燕扫尾画乱心。 一叶舟,一壶酒。 夕阳下醉,几番愁。 七月凉夏,思君不见君。」 还是这首在不系园听过的歌,但此刻歌中的感情竟已变了。 花如玉望著墨黑的天空,那双眸子深如潭水,毫无波澜。 柔柔的声线唱的依然是怨女的歌,依然是苦楚与恨意。 可是轻柔之中却又著实给人另一种感觉。 那是什麽? 风四娘的眼睛亮如明星,她没有醉。她当然听出那是什麽。 是杀意。 是花如玉的杀意,还是这首歌本来就蕴藏杀意? 在船上初听时,风四娘只当它是普通的助兴歌来听。 此时风四娘也注意到这首歌的真正含义。 她的脸色微微变了。 前三句便是三个字:花如玉。 第四句是一个“必”字。 後三句才最带杀意:死。 这首歌就是对方为花如玉准备的丧歌:花如玉必死! 花如玉的脸色没有变。他抓著割鹿刀的刀柄,轻轻敲在围栏上打著拍子,唱完了这首歌。 若是旁人看见他把割鹿刀当作一块只用来在唱歌时打节奏的废铁,他们会怎麽想? 看著这样的花如玉,风四娘突然失声笑起来。 花如玉唱完歌的时候,风四娘也已经恢复了常态。 风四娘又斟了杯酒,缓缓道:「是谁要杀你?」 花如玉摇了摇头,举起酒罎,又饮了一口。 风四娘垂下眼,细声道:「为何要杀你?」 花如玉呵呵一笑。 风四娘立刻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毫无逻辑可言。既不知是谁,又岂知为何? 风四娘道:「是金善人?」 花如玉道:「四娘也看得出,金善人不懂武功。」 风四娘道:「金善人只是一枚棋子?」 花如玉道:「也许。」 风四娘斟酌了一下,道:「为了割鹿刀?」 花如玉道:「也许。」 风四娘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另一个阴谋好像正浮出水面。 花如玉却悠哉的敲著手中的割鹿刀,一脸无所谓的喝著酒。 风四娘道:「你心中已有打算?」 花如玉笑道:「没有。」 风四娘道:「那你为何一点也不慌?」 花如玉道:「这个时候你若慌了,你便已输了。况且……」 风四娘挑眉,道:「况且?」 花如玉继续道:「况且现在距离七月还很远。」 风四娘道:「七月?」 花如玉又啜口酒,幽幽哼唱了一句歌:「七月凉夏,思君不见君。」 风四娘沉下脸。 花如玉道:「他们的意思是,七月时四娘想见我也见不到了。」 七月,对方便要花如玉死。 风四娘冷笑道:「你怎知我会想见你?」 花如玉道:「七月时你便会想见我了。」 花如玉话里的意思是,七月时风四娘就会爱上花如玉。 风四娘不置可否的耸肩。 或许风四娘心里已经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 风四娘端起酒杯,踱到花如玉身边,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来西湖究竟是为了什麽?」 花如玉放下已空了的酒罎,拔出割鹿刀。 一声龙吟,一抹银光。 风四娘觉得浑身发寒。 割鹿刀至今已杀了无数的人,饮了无数人的血。 刀本身,都已沾染杀气。 风四娘看著那青寒的刀刃,道:「你准备把它怎麽办?」 花如玉道:「这是四娘的东西。」 风四娘道:「我们会来西湖,一定与它有关。」 花如玉微微一笑,道:「四娘果然好聪明。」 风四娘闭口,等著花如玉的下文。 花如玉抚著锋利的薄刃,道:「我要把它扔进西湖里去。」 风四娘惊愕的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风四娘才缓缓道:「你……」 ──现在有人要害你,目的也许就是割鹿刀。 ──你为何不用它来保护自己。 ──有了割鹿刀谁还动的了你? 风四娘这样想,风四娘没有说。 花如玉却像是读懂了风四娘的心,柔柔道:「没有割鹿刀,我一样能保护自己。」 轻柔的声音,轻柔的话语。 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便也显而易见,风四娘自然听得明了:没有割鹿刀,花如玉一样能保护风四娘。 风四娘心动了。 虽然她不想心动,至少不想为花如玉心动。 但她还是心动了。 或者说,她早已心动。 风四娘呆呆的站在那里,看著花如玉。 花如玉也知道风四娘在看他,道:「况且我不想用这种杀人的武器保护自己。」 ──况且我不想用这种杀人的武器保护四娘。 风四娘已说不出话。 她的心已软了。若是说出话来,想必连语气也是软的。 幸好心心走了进来。 心心走进来,手里还拿著一把刀。她把刀交给花如玉。 风四娘仔细瞧了瞧那把刀。 那是一把极普通的刀,刀柄与割鹿刀一模一样,刀刃却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风四娘好像明白了花如玉的想法。 花如玉把假割鹿刀收进真割鹿刀的刀鞘,挂在腰间。他把真割鹿刀拿在手上,站起来看了看漆黑静谧的湖面,退後几步。 风四娘与心心站到一旁。 花如玉沉沉吸了一口气,抬手一掷。割鹿刀飞了出去。 “扑通”一声,割鹿刀准确的落入湖心,再发不出光芒,再杀不了人。 谁也料想不到,这样一个宝物,竟会被丢弃在西湖湖心,这样无声无息的沉了下去。 因为它是宝物,也是灾祸。 花如玉做完这一切,风四娘觉得甚是轻松,爽朗的笑起来,道:「好极!」 花如玉笑道:「割鹿刀存在一天,就一天无法安宁。让它这样腐锈下去也好。」 心心忽然道:「我说的没错吧,我们家公子可是个好人!」 风四娘淡淡道:「姑且相信他是个好人。」 花如玉道:「你以後便会知道我是个多麽好的人。」 心心抢著道:「还是个专情的好人!」 花如玉笑道:「多嘴。」 风四娘坐下来,倒杯酒,道:「或许我应该期待你死。」 花如玉的脸沉了下来。 风四娘又道:「但我们已是系在一条船上。」 花如玉道:「没错。」 风四娘道:「我们接下来该怎麽做?」 花如玉道:「我们去京城。」 知道敌人设下陷阱却硬是要闯,这岂非更是有趣? 风四娘把酒杯递给花如玉,赞赏的笑道:「没错,我们就去会会他。」 ☆、第十二章 青楼女子 他们在苏州留宿一宿,又继续北上。 且停且行,加上游玩,他们到达京城已是一个月之後。 傍晚时分,他们的马车驶进城门。 马车来到京城最大的客栈,迎宾楼。 花如玉拉著风四娘的手,下了马车。 风四娘不是第一次来了,只是每次来,都会有变化。 街道是异常繁华,人们的衣裳穿的也异常光鲜。 即使如此,也无法忽视那些无家可归的穷人。 每个城市,都会有一个或两个,给穷人寄居的隐蔽场所。 风四娘是善良的人。每次想起这些,她的心都不好受。 她甩开杂念,跟著花如玉走了进去。 花如玉道:「老板,四间天字号上房。」 风四娘暗忖,加上心心他们一共才三个人,为何要四间房?难道要空出一间放行李? 风四娘不禁笑起来。 花如玉道:「四娘笑什麽?」 风四娘忽然又不笑了,道:「没什麽。」 花如玉是聪明人,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目的。 风四娘不语,跟著花如玉上了楼。 不愧是京城最大的客栈,房间里也极宽敞豪华。 风四娘伸了伸胳膊,坐下来,倒了杯茶。 花如玉推开窗户向外眺望。 虽说春韵越来越深,天也越来越长。但此刻,天空已暗了下来。 风四娘喝著茶,眼睛泛著异样的光彩。 他们已置身陷阱之中,接下来不知会发生什麽。 想到这个风四娘就觉得兴奋。 花如玉已转过身,望著风四娘明亮的眼睛。 他的眼神充满柔情,他的嘴角挂著甜蜜的笑。 他好像已陷入风四娘那迷人的神采里去了。 风四娘狐疑的睇了睇花如玉,道:「你看什麽?」 花如玉笑道:「我看四娘漂亮。」 风四娘笑道:「我自然漂亮。」 花如玉道:「四娘穿男装也一定很漂亮。」 风四娘道:「那自然……可我为什麽要穿男装?」 花如玉眨了眨眼,道:「因为我们今晚要去妓院。」 风四娘失声大笑道:「小弟弟,你要去寻花问柳,何必叫上我?」 风四娘心里却明白,花如玉要去妓院,自然不是表面上那麽简单。 花如玉柔柔笑道:「有老婆看著,我才能忍住不偷腥啊。」 听到“老婆”这个词风四娘就沉下脸来。 她现在对“夫妻”、“夫人”、“老婆”这类词都异常敏感。 这些词令她不开心。却只是习惯性的不开心而已。 花如玉“哈哈”一笑,道:「四娘先休息,戌时我们再出发不迟。」 花如玉走了出去。心心走了进来。 心心手里拿著一个包袱,她把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便是一套男装。 风四娘并不是没有穿过男装。她换上衣服。 纯白丝绸的衣料,穿在身上显得格外挺拔俊俏。 心心为风四娘束好头发,嫣然道:「四娘若是男人,我一定要嫁。」 风四娘笑道:「那也要看我会不会娶。」 夜渐渐深了。戌时,花如玉与一个比花如玉还面容姣好的男子从迎宾楼走出来。 风四娘去哪儿了? 那白衣男子岂非就是风四娘? 除非是亲眼看到,谁会料想到那女妖怪风四娘穿上男装竟也是如此俊朗妖娆? 他们来到京城最大的妓院。 女人们见了这两个多金又英俊的公子哥,都争著黏过来。风四娘嫌恶的甩开袖子,一个人走到前面去。 自己贴过来的女人,难道不是最让人讨厌? 风四娘虽是女人,却也讨厌这样的女人。 花如玉则摇著扇子,被一群女人簇拥著走进大厅。 大厅已经坐满了人。 他们找到一张桌子坐下。 风四娘倒了杯酒,饮一口,压低声音道:「这些都是什麽人。」 花如玉也斟了杯酒,道:「大约都是名门富豪、纨絝子弟罢了。」 风四娘笑道:「男人岂非都喜欢到烟花之地来?」 花如玉道:「我便不喜欢。」 风四娘盯著花如玉瞧了一会儿道:「难道你不是男人?」 花如玉举起酒杯,道:「烟花之地的酒,岂非比别处更好喝?」 有女人相伴时,酒都会变的好喝。 风四娘的眼珠转了转,道:「这些男人不在房里跟姑娘亲热,坐在这里干什麽?」 花如玉道:「他们在等著听曲。」 妓院里岂非也有一种女人叫歌妓? 风四娘道:「所以我们也在这里听曲?」 花如玉道:「是。」 一个女子出现在前方的台筑里,女子的容貌在屏风後若隐若现。 一把琵琶,捧在手心。 风四娘忽然觉得,她就是不系园上唱歌的那个歌姬。 歌姬与歌妓,无非一字之差。 歌姬岂非也是妓院中的歌妓罢了? 风四娘却觉得她不只是歌妓这麽简单。 有哪个歌妓会连骨子里都透出一股冷漠? 青楼这种地方,女人都喜欢迎上来取悦你,而那种站在一边不屑一顾的女人岂非最吸引男人? 风四娘觉得这个少女不简单,也一定经历过不简单的事。 大厅安静了下来,少女唱起歌: 「叹春宵苦短,美景不再。 英雄胆,佳人泪,何日待归期? 风雨鹊桥难相会,鸿雁怎可传相思? 梦断情长,总惹人难忘,毋使牵肠。 香阁烟火却留君。」 一样还是怨女词。 为何还是怨女词? 青楼的歌妓难道喜欢唱怨女词? 这词中有什麽深意? 那少女坐在纱帘之後,风四娘却觉得她目光灼灼,直盯著花如玉! 女人的感觉岂非都很敏锐。 风四娘深深的望著花如玉。花如玉沉著脸,不予回应。 风四娘按捺不住,道:「如何?」 花如玉道:「很好。」 风四娘挑眉道:「很好?」 花如玉道:「难道她唱的不好?」 风四娘叹道:「自然好。」 花如玉兀自摇了摇头,眼睛直看到纱帘後面去。 直到歌唱完了,花如玉才缓缓道:「今天有竞标,谁出的价高谁就可以带走她。」 风四娘道:「她?」 花如玉指了指前方,纱帘已经被掀起,那少女从後面走出来。 化了薄妆的脸,精致的触手可破。素色的裙裳更衬的她脱俗气质。 这样的女人,即使是青楼出身,哪个男人不会想要? 已经有人开始出价,一张口就是八万两。 花如玉静静的喝著酒。 风四娘瞪著眼睛,不知道花如玉在打什麽算盘。 出价很快就涨到了十万。 风四娘道:「用这麽高的价钱只买一夜?」 花如玉笑道:「若只是一夜,价钱未免也太高了。」 风四娘道:「若是买下整个人,这价钱倒太低了。」 花如玉道:「没错。」 此时出价已涨到二十万。 花如玉道:「四娘认为什麽价钱合适?」 风四娘道:「人怎麽能用金钱衡量。」 花如玉叹道:「那麽我们就没法带她回去了。」 风四娘彷佛吃了一惊,道:「你要买下她?」 花如玉淡淡道:「不错。」 风四娘脸色青了。 且不论这个女孩子在这场阴谋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他的老婆就在身边,他竟然要买个女人回家? 世上哪个女人能这麽容忍自己老公? 风四娘忽觉得自己是在吃醋。 这样想的时候风四娘的脸又青了一分。 花如玉慢悠悠的喝口酒,幽幽道:「一百万两。」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的清楚明白。 於是所有人都闭了嘴。 花如玉低声对风四娘道:「这个价钱或许合适?」 风四娘冷冷“哼”了一声。 ☆、第十三章 如花似玉的花如玉 这个身份不明的可疑少女就跟著花如玉和风四娘回到了客栈。 风四娘这才明白,花如玉订下四间房,有一间就是留给她的。 原来花如玉的如意算盘早就打好了。 风四娘坐在房间喝酒,她心情有些闷,身上的男人衣服也没有换下来。 心心站在一旁吃吃笑著。 风四娘皱眉道:「你笑什麽。」 心心掩嘴偷笑道:「我笑四娘在吃醋。」 风四娘冷笑道:「你说我在吃醋?」 心心仍是笑,故意道:「四娘莫不是在吃醋,又是在干嘛?」 风四娘沈下脸,道:「你何不去问问你家主子,他把那不系园上唱歌的女孩子带回来又是要干吗?」 心心道:「四娘果然在吃醋……」後面的话硬生生被风四娘寒冰似的目光逼了回去。 风四娘道:「你家主子呢。」 心心道:「公子他跟那个女孩子在房里。」 风四娘沈吟道:「是啊,大价钱买回来的女孩子,就让他们好好温存一番吧。」 心心却道:「公子他说不定希望风四娘去打扰呢。」 风四娘挑眉:「哦?」 心心好像话中有话。 风四娘站起来,道:「那我便去打扰。」 风四娘走到门口,回头道:「你不去?」 心心笑道:「公子会打断我的腿。」 风四娘狐疑的瞧了瞧心心,道:「好吧。」 隔壁的门是关著的。 风四娘推门,门便开了。好像是真的在等风四娘来似的。 房间里摆著一只大澡盆,花如玉正泡在澡盆里。见风四娘闯进来,他却丝毫不乱。 风四娘真觉得他就是在等她来。 花如玉笑盈盈道:「四娘难道没见我在洗澡吗?」 风四娘眼珠一转,得意的笑道:「妻子看丈夫洗澡难道也不对?」 花如玉的眼睛紧紧盯住风四娘。 风四娘却不再理睬花如玉,向屋子里面看去。 那个女孩子就坐在窗边,她转头看了看风四娘,又把头转回去。 风四娘竟觉得自己被那女孩子蔑视了。 风四娘当然不喜欢被蔑视,所以风四娘很生气。 她走过去捏起少女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可是风四娘却呆住了,在这麽近的距离看少女的脸,风四娘才发现这个女孩子比自己想像中更美。 一张白净粉嫩的脸上,却溢满忧愁。 一双明眸里,好像流动著水波,柔弱中有带著坚强,让人心疼。 那双眼睛,定定的望著风四娘。 风四娘忽然就心疼了。 女人岂非更会心疼女人? 因为女人比男人更了解女人。 风四娘心疼了,所以风四娘松开了手,柔柔道:「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的眼睛仍是望著风四娘,轻轻道:「我叫美人。」 风四娘呆呆道:「美人?」 少女脸上竟露出狡猾的笑容。风四娘这才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 花如玉在後面偷笑。 风四娘转身骂道:「你笑个鬼!」 风四娘却没有继续骂下去。她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像是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花如玉已从澡盆里站起身,光洁的身体毫无遮掩地,站在风四娘面前。 风四娘不是没有看过男人的身体。 令她震惊的是,站在她面前的,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真真正正是一具女性的身体。 可是花如玉却是个男人。 或者花如玉不是男人?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便对风四娘说他是女人。 可是後来风四娘也看到了他的胸口,确实是男人没错。 风四娘此刻的惊讶,绝对不亚於那次知道花如玉是男人时的惊讶。 风四娘的嘴巴,大的能塞下一只蜜瓜。 花如玉笑意盈盈的抓起衣服穿上,道:「四娘你怎麽了?」 风四娘动了动嘴巴,结巴道:「你……你你……」 花如玉穿好衣服,系好腰带,站到风四娘面前,道:「我怎麽了?」 风四娘吓的退後好几步,手指著花如玉的鼻子,道:「你是女人?」 这是一句问句,却更像惊叹句。 花如玉理了理衣襟,笑道:「我什麽时候说自己是男人了?」 风四娘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立即就接受了花如玉是女人这个事实。 那少女却冷冷笑道:「四娘不知道她是女人?」 风四娘的神经又绷紧了。 ──什麽? ──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子也知道花如玉是女人? ──为什麽只有自己不知道? 风四娘向来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从那次她看到花如玉平坦的胸口,她便一直相信花如玉是男人。 所以她没有仔细想过,那只是短暂的一瞬,况且她已经被花如玉的话迷惑了。胡乱的一眼,就让她相信了花如玉是男人! 况且花如玉的胸还那麽小! 想到这风四娘忽然笑起来,得意的挺起胸。 花如玉静静的看著风四娘,像是明白风四娘心里在想什麽似的,上前一步轻轻揽住风四娘的腰,道:「四娘是我的人,我不会嫉妒的。」 风四娘脸色变了,骂道:「放开你的手!」 花如玉眯起眼睛,笑的有些狡黠,缓缓道:「丈夫要抱自己的妻子,这有什麽不对?」 花如玉温热的呼吸吐在风四娘耳边。 风四娘又气又羞,语气也软了下来,道:「你……你若是女人,做什麽要娶我!」 ──花如玉若是女人,她便不是我的丈夫。 花如玉的眼睛溢满柔情,定定望著风四娘微红的脸,道:「因为我喜欢四娘你。」 听到这甜蜜的情话,任是怎样的铁心肠,也要心醉了。 ──但花如玉却喜欢我。 风四娘的心,似乎也要醉了。 ──她喜欢我。 可是风四娘不能醉,因为花如玉是女人。 女人喜欢男人,这是常理。 依照常理,风四娘要喜欢男人。虽然风四娘只真正喜欢过一个男人。 可是,常理岂非也是由人打破的? 常理,难道就是永远正确的? 人,难道一定要按常理来活? 风四娘是一个像风又像火的女人,泼辣,自由。她从不会遵循什麽既定的常理。 但风四娘此刻也疑惑了。 难道她也可以喜欢上花如玉? 风四娘却还不知道,这已经不是可以不可以,而是会不会的问题了。 ☆、第十四章 深情 现在是什麽情形? 两个俊俏的男人抱在一起,一个美人儿却被冷落在一旁。 可是这两个男人却都不是男人。 气氛开始变得奇怪,暧昧而煽情。 花如玉在风四娘耳朵边,悄声道:「我不仅要喜欢四娘,我还要四娘喜欢我。」 风四娘抬手抵在花如玉胸口,花如玉的两只手却都已攀上风四娘腰肢。 那双手还在风四娘身上不断游走。 真是要命的一双手。 风四娘真想找一把刀把它们都剁下来。 但风四娘没有那个能耐,以她的武功和心计,她还剁不了花如玉。 所以那双手还停在风四娘身上,风四娘却毫无办法。 风四娘脸红了。 没有几个人这样摸过她。尽管花如玉是女人,风四娘还是在害羞。 重要的是,另一个人也在场。 而那个看戏的另一人,就真的用看戏似的玩味眼神瞧著风四娘和花如玉。 风四娘讨厌极了那种眼神,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或者干脆把这双眼睛挖出来。 但是风四娘不能挖掉她的眼睛。 因为这个女孩是花如玉花大价钱买回来的。 花如玉这麽做也一定有她的目的。 想到这,风四娘脸色沉了下来,冷冷道:「你最好现在就放开我,然後告诉我这位美人儿是谁。」 花如玉顺从的举起手,身体却还紧紧贴著风四娘。 风四娘紧皱著眉大步退後,指著身後的少女道:「现在你可以说她到底是谁了吗?」 花如玉耸耸肩,道:「或许四娘你自己去问她比较好。」 风四娘向少女投去疑问的视线。 那少女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盯著花如玉,半晌才幽幽道:「你为何买我回来?」 花如玉嘲讽的笑道:「我不过是顺著你的意罢了。」 风四娘看看花如玉,又看看少女,发现自己成了局外人。 少女无表情的脸上冷若冰霜。 花如玉冷冷的道:「够了,清伶。幕後主使到底是谁?」 直觉告诉风四娘,她们本是认识的。 唤作清伶的少女勾起嘴角,冷笑道:「我不知道。」 花如玉挑眉,她的表情在说她不相信。 风四娘却道:「或许她真的不知道。」风四娘忽又眯起眼睛得意起来,道:「就像你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天孙是谁一样。」 真正的主谋岂非都是深藏不露? 花如玉不说话了。 见花如玉不再说下去,风四娘便道:「你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人?」 清伶笑了笑,道:「也许是,也许又不是。」 风四娘了然似的点点头,笑道:「那你又为何在今晚把自己卖出来?」 清伶狠狠道:「你爱的人不爱你,你岂非很伤心?」 风四娘想了想,道:「不错。」 清伶继续道:「你爱的人不爱你时,你岂非就很想作践自己?」 风四娘转著眼珠,道:「我只会作践别人,倒不会作践自己。」 嘴上是这麽说,风四娘却想起了杨开泰。 清伶道:「但是我却想作践自己。」 风四娘皱眉道:「哦?」 清伶紧紧盯著花如玉,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那双眼睛充满的怨愁、愤恨和痛苦。清伶慢慢道:「可是她却不让我作践自己。」 花如玉冷冷道:「人都是要珍爱自己,何苦为难自己?」 风四娘的直觉又出来了。这一次直觉告诉她:清伶好像喜欢花如玉。 她很快把这个念头抹掉,道:「把自己交给别的男人你就能解脱吗?」 清伶垂下眼。 花如玉坐下来,倒了杯茶,静静啜著。 清伶瞄一眼花如玉,又垂下眼,道:「若是在你想作践自己的时候,你爱的那个人突然出现叫你不要这样做,你又怎样想?」 风四娘又想起了萧十一郎。风四娘也不说话了。 花如玉忽然站起来道:「你或是要留下,或是要回去,悉听尊便。」 花如玉走到门口,转头道:「不论主谋是谁,都杀不了我,也伤不了四娘。」 花如玉走了出去。 风四娘发现清伶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她把手搭在她肩上。 清伶瑟缩了一下,一脸嫌恶的躲开风四娘的手。 风四娘不去在意她过分明显的嫌恶表情,道:「你为何要喜欢花如玉。」 清伶道:「喜欢一个人难道要需要理由?」 风四娘皱眉道:「可她是女人。」 清伶的脸色又恢复的冰霜一般的冷傲,道:「可她也喜欢四娘你。」 风四娘摇摇头道:「也许你是被利用了罢。」 因为爱,因为嫉妒心,因为由爱意衍生的恨意,而被利用了,这情有可原。 风四娘却知道她本不想伤害花如玉。 就像她也恨萧十一郎,她却从不想伤害他。 因为无论恨还是爱,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风四娘叹口气,走了出去。 或许清伶在这场阴谋中只是个被利用的小角色? 那麽清伶卖掉自己又有什麽目的?  难道只是真的想作践自己? 风四娘脑袋里有很多问题,风四娘很聪明,却也想不通。 但是风四娘知道,女人若是认定一个人,是什麽事都有可能做出来的。 女人岂非都是如此痴傻专情? 风四娘也看出清伶很喜欢花如玉,尽管花如玉是女人。 ☆、第十五章 漫漫长夜 风四娘回到隔壁,花如玉已经坐在那里喝茶了。 心心站在一边,笑眯眯的望著风四娘。 风四娘道:「你打算把她怎麽办?」 花如玉道:「不怎麽办。」 风四娘没好气的道:「她只是被利用了而已。况且……况且她喜欢你。」 心心道:「我就说嘛,四娘果然在吃醋。」 风四娘脸青了,道:「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心心吐吐舌头。 花如玉道:「她的身份目前还是未知,疑团依然很多,不能妄下定论。」 风四娘摊手道:「我饿了。难道你不饿?」 花如玉笑道:「我也饿了。」 心心走向门口,道:「我去叫厨子做点东西吃。」 花如玉摆手阻止了心心,对风四娘道:「那要看四娘想吃什麽了。」 风四娘的眼珠溜溜转了一圈,咧嘴笑道:「我想吃牛肉面。」 她的表情就像一个撒著娇要糖吃的孩子。 风四娘喜欢吃牛肉面,很久以前她就喜欢跟萧十一郎一起在夜店吃牛肉面,配上一点烧酒,那滋味真的没的说。 单是想,风四娘也已经流出口水来了。 心心道:「那我便叫厨子去做。」 风四娘道:「我们出去吃。」 心心看了看窗外,道:「可现在已近子时了……」 花如玉摆摆手,随风四娘走了出去。 每个城市里到了夜里,都会有几个开到凌晨的夜店。 风四娘与花如玉在城门口就找到了一家。 风四娘坐下来,对面摊老板道:「老板,来两大碗面,几个小菜,一壶烧酒。」 老板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斑白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身上一套浅色衣服虽旧,却也干干净净。 老板转过脸来,喑哑的声音缓缓道:「好。」 那张脸上布满岁月留下的痕迹,那笑容更显得他和蔼可亲。 风四娘取了一双筷子,用尾端敲在桌沿上,心急地等待著。 除了花如玉和风四娘,还有几个武师打扮的客人在另一张桌上吃面。他们喝著酒,觥筹交错的叮铛声响在这清夜里分外清晰。 热气腾腾的面被端了上来。 花如玉正在倒酒,风四娘却已动起了筷子。 没有半点油星的面汤,只加了几味佐料,也算可口,面条煮的刚好,不软不硬,很有嚼头。 花如玉看著风四娘,不禁笑了。 现在的风四娘,就像好久没有吃过糖,终於才得到糖吃的孩子。 三十五岁的风四娘,竟然还能像个孩子似的如此纯粹可爱,这就是风四娘吸引人的地方。 但是风四娘不笨,她挑挑眉睇了花如玉一眼,抹抹嘴道:「你看什麽,快吃你的面。」 花如玉摇摇头,笑的更是开心。 花如玉拿起筷子,大口的吃起面来,面条滑进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风四娘突然发愣了。 眼前忽然就浮现出萧十一郎那寂寥孤漠的背影。 风四娘停下筷子,拿起酒杯,一下就把酒杯喝了个见底。 花如玉看了看风四娘,表情忽变得很奇怪,既像心痛,也像心疼。 心痛和心疼,是两种不同的感情。 风四娘的表情也很复杂。 回忆起令人伤心的往事,人的心情岂非都很复杂? 既怀念,又痛心。 花如玉又为风四娘倒了杯酒。 微浊的酒在酒杯中摇晃,衬著今晚被乌云遮掩不清的月。 也衬著风四娘明亮如星辉的眼睛。 花如玉轻轻柔柔的声音唤道:「四娘。」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温柔了,也许是酒太烈了,风四娘忽然很想靠近花如玉怀里。 但是她没有这麽做。 不是因为花如玉是女人,而是因为,她们现在都穿著男装,旁人见了岂不笑掉大牙? 风四娘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一大碗面,吃完也足够饱了。她们吃完了面,所以在喝酒。 自酿的烧酒,她们已喝了两壶。酒虽烈,却还无醉意。 风四娘转过身坐著,望著街上的一片黑暗。 花如玉自斟自饮著。她垂著眼,但她也发觉,另一桌的几个人开始不安起来了。连老板也急躁的踱来踱去。 一阵轻风吹过,气氛也随之冷却。 风四娘没有发觉那几个客人与老板的异样,但她在那片黑暗中察觉了异样。 周围一下子没了声音。 ☆、第十六章 第一次袭击 周围安静的只能听见风声。 桌上油灯的光,随著风不断摇曳。 花如玉在这充满杀气的静谧中开口了,她的声音冷冷的,带著嘲讽与怀疑,淡淡道:「老板这个小店,早上什麽时候开张?」 老板脸上祥和的笑容僵了,颤巍巍的道:「巳时才开张。」 花如玉又道:「几时打烊?」 老板瞟了瞟另一桌的几个人,赔笑道:「寅时打烊。」 花如玉道:「巳时到现在,已过了些许时辰了。为何老板身上却一点油腻也不沾?」 老板脸色变了。 花如玉笑道:「巳时就已开张,想必老板现在已经很累了。」 老板的表情已是惊恐。 花如玉又道:「你何不现在就去休息休息?」 话音未落,那几个武师就抓起刀站了起来,风四娘也站了起来,因为她看到街上的黑暗里浮动著人影。 那几个武师站起来的时候,花如玉已抓起竹筒里的筷子甩了过去。 笃── 笃── 筷子已经刺入胸口。 在他们倒下去的时候,老板已经从灶下拿出一只流星锤,精钢的锤身浑圆带刺,直接向花如玉打来。 花如玉跳起来。 锤身带起的气流紧逼花如玉不放。 黑暗里的人也向花如玉冲了过来,他们身著黑衣,呼吸平稳,脚下生风。 花如玉向後瞟了一眼,忽抓住风四娘的胳膊,疾步一跃。 那飞旋的锤子一下子捶在一个冲上来的黑衣人身上,锤上的钢刺几乎穿透了他的胸口。 单凭那尸身上血肉模糊的凹陷,不难猜出这乌黑的锤子少说也有一百余斤。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软索的另一端竟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见打错了人,老板皱了皱眉,一挑手,锤子又已跳了起来,不屈不挠的向花如玉飞去。 更可怕的是,他竟能把这约有三丈长软索、一百余斤重锤身的流星锤运用的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似的。 花如玉护在风四娘身前,悠然的笑著。那带刺的锤子眼看就要打在花如玉面上。 风四娘不禁要叫出声。 花如玉忽然身子一矮,向前一跃,那双纤细白嫩的手竟抓住了如手腕粗的软索。 无论老板怎样用力,竟也甩不开花如玉的手。 花如玉道:「你是流星锤张铜?」 老人道:「花公子竟然认得我,荣幸之至。」 花如玉不出声了,因为那些黑衣人转去对付风四娘。 风四娘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风四娘武功不好,但她会武功。 风四娘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花如玉见风四娘被围,皱了皱眉对张铜道:「我没空陪你玩。」她抓著软索用力一扔,那锤身就如一块被丢弃的废铁不偏不倚的向它主人飞去。 张铜吃了一惊,怎料那废铁速度极快,欲躲却已来不及了。 锤子马上就要打到张铜鼻梁。 当── 张铜的鼻梁还是挺的。 只是那锤子上已钉了一枚镖。 花如玉去给风四娘解围时,黑衣人都已被风四娘打倒在地。所以花如玉没有漏掉这一幕好戏。 掌心大的一枚镖,要把飞旋中的百斤重的锤子打到落地,需要多大的力量和速度? 花如玉当然知道,但她只是微微一笑。 张铜擦了擦脸上的汗,忽然喊道:「大哥,那药怎麽不灵!」 花如玉笑道:「要对我用毒,你们还早个十年。」 就在花如玉悠闲的尾音中,夹杂著不和谐的“嗖”的一声。 这声音响起的时候,花如玉脚下也踩住一根筷子挑起鞋尖。 筷子跃起来。一枚镖插在筷子上。 厚度不盈手指宽的筷子,就在被挑起飞向空中的时候,挡下了黑暗里投来的一镖。 不偏不倚,丝毫不差。 筷子跟镖一起落到地上。 花如玉竟从怀里摸出扇子,悠哉的摇了起来,道:「流星镖张铁?」 黑暗里一人冷冷道:「正是在下。」 可是听他声音,也知道他脸色变了。 张铜甩起流星锤还要再战,却听张铁道:「二弟,走罢。」 张铜看了看花如玉,道:「走?」 张铁道:「走。」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已输了。」 张铜不甘心的又看了看那片隐没的黑暗,但那里已没有了人影。 张铜啐了一口,把流星锤缠在腰间,也跃进那黑暗中去了。 风四娘松了口气,在花如玉背上捶了两下,笑道:「没想到你居然没逃命。」 花如玉握住风四娘的手,道:「有四娘在我怎麽能逃命?」 风四娘愣了片刻,抬眼却见花如玉柔情似水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著自己。说不动,却也在动。那专情的眼波,在已近熄的微弱灯光下明亮而动人。 风四娘招架不住,甩开花如玉的手道:「我们该回去了。」 她们回到客栈,已是丑时将过。 心心趴在桌上睡著了,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揉揉眼睛,嗫嚅道:「公子回来了?」 花如玉道:「回来了。安心睡吧。」 心心眼睛还没睁开,迷糊的笑了笑,自己站起来走到床边。沾到床沿心心就倒了下去,又睡著了。 风四娘不禁笑道:「这孩子。」 心心不过是个孩子。 清伶岂非也是个孩子? 清伶已经走了。 房门的开著的,她想走就可以走,这是她的自由。 风四娘看著空空的房间,道:「你其实想留下她对不对。」 花如玉不语。 风四娘道:「可你又想让她走。」 花如玉不语。 风四娘道:「你跟她是怎麽认识的?」 花如玉终於开口道:「我已忘了。」 人总是要经历很多事,经历某些事的同时,他们也在忘掉某些事。 但风四娘不相信花如玉会忘记。 然而她已不想追问,因为今晚她就已经历了很多事。 风四娘又问道:「张家兄弟为什麽要埋伏我们?」 花如玉道:「整个京城不就是一个大埋伏?」 风四娘笑著点点头。 风四娘很累,她已经不愿再思考什麽。再追究下去,天都要亮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累过。 对付天孙的时候她比这更累。但是现在她感觉不到那麽沉重的压力,甚至觉得刺激有趣。 因为有花如玉在身边? 因为有她在身边很安全,很安心? 就连她是女人这一点也不那麽重要了。 这个想法盘踞在风四娘心里,让她慌乱。但她已无暇去想。 风四娘合著眼睛,软软的黑暗向她袭来。她睡著了。 ☆、第十七章 金善人的邀请 风四娘醒来的时候竟已是正午。 心心站在床边,笑嘻嘻的望著风四娘。 风四娘道:「你干什麽?」 心心道:「我来叫四娘起床。」 风四娘笑道:「那你怎麽不早点叫我?」 心心道:「我不忍心打扰四娘。」 风四娘道:「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心心道:「我早上就来了。」 风四娘起身穿好衣服,道:「你站了半日?」 心心道帮风四娘理理衣裳,道:「刚好半日。」 风四娘真不知该说什麽好,“呵呵”一笑道:「花如玉在哪里?」 心心道:「公子在隔壁等你。」 风四娘走到门口,道:「他等我做什麽?」 心心道:「有客人来。」 「客人?」 风四娘歪头想了想,却也想不出有谁会来作客。况且他们昨天才到达京城,还不曾告知任何人,今天就有人造访岂不是很奇怪? 除非这不请自来的客人本身就很奇怪。 来人正是金善人。 金善人这个人本来就很奇怪。 他坐在椅子上,和花如玉喝著茶。见风四娘进来,他们一齐抬起头。 风四娘看了看他们。他们都穿著华贵的衣裳,但他们的脸放在一起真是强烈的对比。 一张是如花似玉的俏脸,一张是平庸无奇的国字脸。 风四娘不禁笑起来,她笑的如此自然,没有人会知道她真正在笑什麽。 但是花如玉好像知道,她露出暧昧的笑容,对风四娘道:「四娘,过来坐。」 风四娘坐在花如玉身边,对金善人道:「金老板消息倒灵通,怎知道我们来到了京城?」 金善人笑道:「昨晚花公子到万香阁……」金善人看了看风四娘,像在顾忌著什麽,忽然不说了。 风四娘眯起眼睛,已然知道他要说什麽,仍道:「你怎麽不说了?」 花如玉笑著,对金善人道:「你继续说。」 金善人扯扯嘴角,乾笑道:「昨晚花公子到万香阁,用一百万两银子买下第一歌妓,这件事今天早上就已传遍京城。」 风四娘眯著的眼睛,紧紧盯住金善人,慢慢道:「所以你今天就是来看那个歌妓?」 金善人赔笑道:「不过,那个歌妓怎麽不在这里?」 花如玉悠然笑道:「金老板不知道昨晚陪我去的还有一位公子吗?」风四娘挑眉,睇了一眼花如玉。花如玉缓缓道:「我把那歌妓送给那位公子了。」 风四娘的笑容没了。 花如玉动一动嘴皮子那歌妓就成风四娘的了,真是笑话。 她想生气,又不能在金善人面前生气。 她只好恢复笑容道:「我家如玉可是怕老婆的主儿。」 她的脸是笑著的,但她的眼睛里一丝笑意也没有,反而是气愤的凶光。 她冒著凶光的眼睛望著花如玉。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花如玉此刻便已死了无数次。 但旁人见了,也一定只当她们是情意绵绵。 花如玉毫不在意的笑著,迎上风四娘冒火的眼睛。这令风四娘更加生气。 风四娘压下怒气道:「不知道金老板来所为何事?」 她的语气不免有些恶狠狠。 金善人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我今晚在溪水园请客。」 溪水园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任何有地位的、有名的人,都要去那里喝一喝酒,炫耀一番。 风四娘道:「你请我们去喝酒?」 金善人点点头。 风四娘笑道:「有白喝的酒我风四娘怎会不喝。」 金善人起身道:「那我就恭候大驾。」 金善人走了。房间里又剩下风四娘和花如玉两个人。 风四娘沉下脸,弯起嘴角笑道:「若我知道你是把那女孩子送给我,我便不让她走了。」 花如玉站起来,轻步走到风四娘身後,道:「四娘已经有我了。」 花如玉的手搭在风四娘肩上。 风四娘的身子僵了。 花如玉弯下腰,把嘴唇贴近风四娘耳边。 风四娘猛的站起来,甩开花如玉的手,骂道:「你真见了鬼了。」 花如玉退了一步,道:「我是见了鬼,还是一只会诱惑人的漂亮女鬼。」 风四娘竟又笑了。 女人听了花言巧语,都是开心的。无论里面有多少谎言。 风四娘道:「不知道金善人的酒壶装的是什麽酒。」 花如玉笑道:「定然是好酒。」 风四娘道:「那我们一定要去。」 花如玉道:「有好酒又怎麽能不去?」 ☆、第十八章 溪水园之宴 京城,溪水园。 花如玉与风四娘下了马车。 参加酒宴的时候,要坐马车才显得有派头,她们也就坐了马车。 风四娘站在溪水园前面向上望,好一个气派的酒楼。辉煌的灯火映在玄黑的天幕上。客人们陆续从马车上下来,穿著华贵光鲜,走进酒楼去。 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好像都来了。 风四娘道:「金善人今晚又要破费了。」 花如玉道:「反正他花的不是你的钱。」 风四娘道:「我要是有这麽多钱岂非是很妙。」 花如玉道:「钱多并非是好事。」 风四娘挑眉,鄙夷的道:「那你舍得把你的钱全部给我?」 花如玉道:「没什麽不可。」 风四娘“呵呵”笑道:「突然变得有钱我倒不知道拿它来做什麽。」 金善人从楼里走了出来,直接迎上花如玉,道:「花公子请上楼。」 他们上了楼。 酒楼里面更是富丽堂皇,不像酒楼,倒像是宫殿。 在这里请客真是赚足了面子。 花如玉和风四娘在靠窗的桌边坐下。窗开著,筑有围栏,夜风轻轻吹著,如果有美酒微酣才更是惬意。 风四娘像个孩子似的,眯起眼,享受著拂过面颊的清风。 花如玉则在倒酒。 但是一个声音打断了花如玉的动作。 一个尖锐却沉稳、带著笑意的声音道:「花公子。」 花如玉寻声望去,风四娘也看了过来。 桌边站著一个男子,三十岁样子,他的脸棱角分明,堆满笑容,身材瘦削,却穿著一件豔红色袍子。 那笑容笑的太过,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一个大男人却穿著豔红色衣服,更让人觉得奇怪。 那人又道:「久仰花公子大名。在下朱康,溪水园的掌柜。」 花如玉抬手道:「幸会。」 朱康道:「本店楼上有客房,若花公子……」 花如玉打断他道:「我们已在迎宾楼下榻了。」 朱康脸上的笑从未变过,道:「那真不凑巧。不过我这溪水园的大门随时为花公子敞开。」 花如玉拱手道:「那便多谢了。」 朱康道:「我敬花公子一杯酒。」说罢他端起酒壶,为花如玉倒了满满一杯,又拿起另一只杯子倒满。 朱康的手白皙纤长。单是看手,倒真是像个女人。 一杯酒罢,朱康笑著离开了花如玉的桌子。 风四娘“哼”了一声道:「你觉不觉得他很奇怪?」 花如玉道:「是很奇怪,他整个人都很奇怪。」 风四娘笑道:「你看他的衣服,女人都没有他穿的那麽豔丽。」 花如玉“呵呵”一笑,转头去看歌女唱曲。 风四娘也看过去,但那歌女显然没有清伶漂亮,歌声也没有清伶好听。 她笑道:「你若这麽喜欢听歌,为什麽不留下清伶给你唱?」 花如玉不回答。 花如玉在看歌女,但她并不是在看歌女。她看见朱康走到金善人身边低声说著什麽,然後她看见了杨开泰。 杨开泰走上楼来,方方正正的眼睛扫过整个大厅。花如玉知道他看见了她,也看见了风四娘。但是他只是走向金善人。 花如玉开始怀疑朱康跟金善人是否是同夥关系,也开始怀疑杨开泰真正的目的。 风四娘望著窗外,好像把什麽事都置之不理了。她喝著酒,心不在焉。 这时一个清秀的少年走过来,靠近花如玉耳边轻声道:「外面有个女孩子要我把这个交给你。」他把一封信放到花如玉手中。 花如玉打开信封,里面什麽也没有,只有一根洁白的翎,翎的边缘竟还沾著血迹。 花如玉脸色微微变了,低声对少年道:「那女孩子在哪里?」 少年道:「就在溪水园的後门。」 花如玉起身对风四娘道:「我去去就回。」 风四娘没有看花如玉,仍是望著窗外,随意点了点头。 花如玉下了楼。 风四娘显然觉得有点无聊,但街道上的黑暗并没什麽特别的地方能引起风四娘的兴趣。所以风四娘不过是在发呆罢了。 但她突然瞪大了眼睛。 她好像在那黑暗里发现了什麽东西。 一个黑衣男子,背对著风四娘。风四娘看不见他的脸,但是风四娘认得那如狼一般寂寞又狂傲的背影。 萧十一郎! 风四娘会不会认错? 那男子又隐入黑暗中了。 风四娘来不及细想,冲下了楼。 ☆、第十九章 断红袖 花如玉回到楼上就已明白发生了什麽事。 她很懊恼自己为什麽轻信这一封只装了一根羽毛的信。 没有人在後门等她。 她回来的时候座位上也已没有人。 风四娘不见了。 花如玉也确信她不会自己回来了。 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酒宴还在继续,珍馐美酒,丝竹笙箫。没有人离开宴席,除了金善人。 花如玉暗暗吸了口气,下了楼。她登上马车,马车扬起急促的灰尘,回到客栈。 客栈里只有心心。 心心看到花如玉回来而露出的笑颜,在发现风四娘没有回来後转为惊讶和担心。 心心紧张的道:「四娘呢?」 花如玉笑著摊开手。 心心急道:「四娘不见了你怎麽还不去找!」 花如玉道:「需要时机。」 花如玉坐下来,倒了杯茶。 心心道:「你还有心情喝茶!」 花如玉道:「难道我该哭吗?」 心心不说话了,只得烦躁的来回踱著步。 花如玉笑意盈盈的看著心心的动作。一盏茶的时间过後,花如玉站起来。 心心道:「你要去哪里?」 花如玉道:「当然是去找四娘了。」 花如玉坐上马车,又回到溪水园。酒宴已经结束,溪水园也安静下来,灯火熄了一半,静谧的气氛更显得诡异。 花如玉毫不迟疑,大步上了楼。 二楼的杯盘狼籍还没有收拾,看起来像大军刚刚行过一般。 花如玉走上三楼。 三楼正是客房。几乎所有房间都空著,只有最里面的一间房亮著灯,从那房间里还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花如玉走过去,她走路本就很轻,这次更像是飘过去一样。她轻轻走过去,却狠狠的踢开了门。 门内是两具赤裸的、纠缠著的身体。 在上面的那个男人停下动作,生气的转头看花如玉,在看到花如玉时棱角分明的脸上又挂上笑容,非常不怀好意的狡黠笑容。 此人正是朱康。 朱康坐起来,幽幽道:「你来了。」 那语气像是早已料到花如玉会来。 花如玉看到朱康床上的另一个人,竟是个男人,而且正是把那封调虎离山的信交给她的清秀少年。 花如玉真正感到一丝愤怒,鄙夷的眯起眼睛,却弯起嘴角笑道:「我来了。」 朱康竟露出幽怨的表情道:「可惜你不是为我而来。」 花如玉道:「我为风四娘而来。」 朱康又笑起来道:「可惜风四娘不在我这里。」 花如玉道:「你却知道她在哪里。」 朱康道:「我知道她在哪里,但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花如玉道:「不会。」 朱康道:「你要别人帮你做事,自然需要代价。等价交换,我想花公子不会不懂。」 花如玉道:「你想要怎样?」 朱康道:「我想要你。」 花如玉了然笑道:「你要我做什麽?」 朱康道:「因为我喜欢你。」 花如玉嘲讽道:「你喜欢我,还是喜欢我这副皮相?」 朱康抬手,摸著那少年的头髪,毫无感情的道:「你别管我喜欢你什麽。我们这些人都是因为有想要拥有的东西,才聚集到一起,才会听那个人的话。」 花如玉挑眉道:「‘那个人?’」 朱康笑著盯住花如玉的眼睛,幽然道:「现在告诉你他是谁还太早了。」 花如玉冷哼一声道:「‘那个人’是谁我早晚会查出来。你只管告诉我风四娘在哪里。」 朱康撇嘴笑道:「我说了,等价交换。」 花如玉叹口气道:「那你只好去死了。」 花如玉的手已握上刀柄。割鹿刀,就挂在她腰间,那虽然是假的割鹿刀,但刀,都是能杀人的。 花如玉刚握上刀柄,就听到走廊上传来杂乱脚步声。 十几个黑衣人突然冒了出来,或者该说他们本来就埋伏在这里。 朱康轻笑道:「这叫做未雨绸缪。没有准备我怎麽可能放你进来?」 花如玉也笑了:「你以为这些杂碎难得住我?」 花如玉已经开始挥刀斩杀那些黑衣人,但敌人越来越多,不断涌向她。 朱康得意的笑道:「当然难不住。但你若是去晚了,就不知风四娘会如何了。」 花如玉烦躁的皱眉,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她把刀一横狠狠一挥,打开一条路,夺窗而出。 她轻盈的落到地面上,却见杨开泰站在面前。 她挑挑眉。 杨开泰的神色很奇怪,眉头微锁。那表情就像是去买东西却同时看上两件不同的款式,不知该选那种的矛盾和犹豫不决。 他好像正在做什麽决定。 终於,杨开泰走过花如玉身边,用极轻的声音道:「金善人。」 花如玉深深的看了一眼杨开泰的背影。 这是忠告,还是陷阱的一环? 花如玉甩甩刀上的血迹,把刀收入刀鞘,重新登上马车。 ☆、第二十章 迷雾 要找到金善人其实并不难。 有钱人大多都喜欢开钱庄,而且这钱庄大多在每个城市都会开。 花如玉自然知道金善人开钱庄,而且一定是大钱庄,因为金善人有钱。资本多钱庄自然开得大。 京城虽大,特别大的钱庄倒也寥寥可数。 更加容易的是,金善人的钱庄就是以他的名字起名,叫善人钱庄。 花如玉心里暗暗冷笑道:「叫做善人钱庄,倒不见得用过多少钱去做善事。」 钱庄的门关的紧紧的。 花如玉下了马车,走到朱漆的门口轻轻敲了敲。她用的力量虽轻,声音却不小。 她又敲了两三下,终於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夥计,他睡眼惺忪的揉著眼睛,不耐烦的喊道:「这麽晚了我们已经关店了!」 花如玉微笑著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给夥计,道:「我是金老板的朋友,刚从外地赶来。」 夥计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攥紧银子塞进衣襟道:「金老板他不在这里。他已经回家了。」 花如玉道:「金老板的家在哪里?」 夥计道:「就在城东南角,最大的宅子。」 花如玉道了声“多谢”,又登上马车。 车夫甩著鞭子,马车驶在无人的街道上,马蹄声显得异常突兀和杂乱。 马车把花如玉带到东南角的宅子外。 花如玉低声对车夫吩咐了几句,便轻轻一跃,踏著门口卧著的大石狮子借力,跳进门内。 偌大的宅子里死气沉沉,一丝人声都没有。 花如玉的心沉了下来。 这气氛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一种无名的恐惧。 看不到敌人的时候,岂非是最危险的时候。 没错,整座宅子里没有一个人,连一只老鼠都没有。花如玉紧张起来,如果金善人不在这里,没有线索,她又要去哪里找? 风四娘又会如何? 花如玉竟已不敢想了。 在找过整座宅子後,她在椅子上坐下来。这是最里间的厢房,房间里的陈设在告诉客人房间的主人是怎样一个人,墙上挂著白描的花鸟画,水粉色的纱帘悬在床边,床上是纯白的被单,绛红的被子。 也许是个可爱的少女。 但花如玉没心情想这些。 她捏起桌上的茶壶盖,茶壶里没有茶。但她忽然挑挑眉,好像发现了什麽。 花如玉看了看手指,白净的指尖显然沾了什麽东西。她搓搓手指,是灰尘。 茶壶上有灰尘。 也许这个房间已经很久没人住过? 椅子上却是干净的,这说明在花如玉之前有人坐过。 花如玉的眉紧锁著,她起身,朝那张床走去。 床上自然什麽人也没有。花如玉突然矮下身去!她探著头往床下瞧,床下面一样什麽都没有。可是却有灰尘。 有东西遮挡著本不应该有很多灰尘,可是这床下的灰尘跟茶壶上的一样多。灰尘厚,而不平整。那是脚印! 花如玉了然的站起来,用力一掌把床推向墙角。 那床下的脚印清晰的摆在花如玉眼前,一双男人的脚。花如玉检查了脚印在灰尘中印出的痕迹,断定这个男人还抱著一样东西,至少是样很重的东西。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风四娘? 花如玉无暇再想,她掀开薄薄的大理石板,一条地道出现在花如玉眼前。 地道里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丝光亮。那深深的黑洞像一只猛兽张大的嘴,正等著花如玉自投罗网。 她从怀里掏出火镰擦亮,深吸口气,走了下去。 地道起先很狭窄,矮著身子才能通过,走了几步便开阔起来。地道的四壁是冰凉的石头,光滑而坚硬。 因为坚硬,所以很难设置陷阱。 花如玉凭著火镰的光继续往前走。 地道的尽头,是一道门,一道坚硬的石门。四壁都是毫无缝隙的石头,也就找不到所谓开关打开石门。 门的连接处虽有缝隙,但连手指都塞不进去,更别说用蛮力打开了。 花如玉推了推门,也明白自己无论有多深的内力也震不碎这门。 花如玉就站在石门外,止步不前。 ☆、第二十一章 迷情 这扇石门完完全全挡住了花如玉的路。 她抚著门与石壁的接缝处,心渐渐下沉。她开始觉得毫无办法,身体里的力量好像也被一丝一丝抽空。 正如火镰上的蒲绒一丝一丝燃烬。 她眯起眼睛,忽然又瞪大了眼睛盯住这扇门。 她闻到一种味道,一种特别的味道。说特别,又不特别。常去药局的人应该会知道这种味道。 是黄占! 黄占就是蜂蜡的一种,有著微甜的蜂蜜的气味。 为什麽有蜂蜡?腹泻的人大概会买它来吃。 金善人难道得了痢疾?难道这石门後面其实是茅厕? 花如玉不禁笑起来,但她已明白如何打开石门。 她蹲下来,在门与地面连接处发现有东西在火镰昏弱的光亮下反著微光,是金属! 花如玉用小指在边缘处一抠,指尖便黏上半透明黄色的蜡。 她把剩余的蒲绒塞进狭窄的缝隙中,一一点燃,地道里潮湿的空气便弥漫了一股蜂蜜的甜味。 蜡熔化了! 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终於向两边滑开。门开了! 门内点著灯,里面是一间空荡荡的石室,四周是平滑的石壁,石室中间放著一张石床,风四娘就躺在床上! 金善人不在这里,风四娘却在。 风四娘静静的躺著,一动不动,像是睡著了,呼吸却渐渐急促。 风四娘身上盖著一条被单,外衣已经被脱去。 花如玉吸了口气,走过去。 风四娘脸色红润,红,却红的不正常。 花如玉也看出风四娘被下了药,而且是那种催情的药。 难道这就是金善人的目的? 那他为什麽不在这里? 他把风四娘带到这里,知道花如玉会来,所以再费尽力气用蜡封住门,自己逃掉? 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 或许,在她们回到地面时,才是真正的陷阱? 花如玉不愿去想那麽多,她抱起风四娘。风四娘的身体在情药的作用下变得柔软、炙热。花如玉的心,颤了。 她抱著风四娘,按原路走上去。走过黑暗的地道,回到那间满是灰尘的房间。 房间没有人。 她走出房间,走向大门。宅子里依然没有人。 没有埋伏,没有陷阱,她们光明正大的走出大门。但是一切顺利的太诡异,难免让人产生怀疑。 花如玉没有心思去考虑那些蛛丝马迹,因为她们已坐上马车。 车轮不断运转著,马蹄不断的响。 很快她们回到客栈。 心心看到风四娘的样子,慌张的道:「四娘怎麽了?」 花如玉把风四娘放到床上,对心心笑道:「你难道看不出她怎麽了?」 心心仔细瞧了瞧风四娘,小脸刷的红了,嗫嚅道:「你……这、这怎麽……」 花如玉道:「你还在这里做什麽,难道还想碍著我们好事?」 心心的脸更红了,一时间竟不知该怎麽才好,她看看风四娘,又看看花如玉,搓著手,忽然才轻轻“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转身跑了出去,却不忘把门关严。 花如玉在床边坐下来,折腾了一晚她有些疲惫。此时已是丑时。 她的眼角微微垂著,怜惜的望著风四娘。 风四娘忽然睁开了眼睛,她醒了。她的眼迷离著,像是漫了一层水雾。 风四娘的眼睛也望著花如玉。她们望著对方,好像是第一次,这麽专注、这麽柔情、这麽真实的对视。 风四娘醒了,神志也有一些清醒了。她当然知道自己怎麽了,她也没有想到她会再一次被人下了这种药。 这是第二次,她很希望也是最後一次。 她很想保持清醒,但她的思维终究还是模糊了。 连视线也模糊了。 花如玉在她面前,既远,又近。 但是花如玉当然是很近,她的手抚上风四娘的脸颊。 花如玉很会用毒,但情药这种东西,历来是没有解药的不是吗? 正如它的名字,情,也是没有解药的。 风四娘下意识的攀附住花如玉的身体。 花如玉醉了,她的心沉醉了。就连她也无法思考了。 美色当前,谁会不心动?更何况还是你心爱的女人。 油灯燃烬了,房间里陷入黑暗。 风四娘的视线也陷入黑暗。她却清楚的知道她抱著的人是花如玉,是女人的花如玉。 她知道她或许不该这样做,那麽她又能怎麽做? 这并不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因为在她心里竟已有了些许期待。 风四娘紧闭著眼睛。 黑暗竟也变得温暖而柔软。风四娘陷落了。 陷落在花如玉忧伤又义无返顾的温柔里。 ☆、第二十二章 又见割鹿刀 风四娘在温暖的阳光下醒来。 她醒了,心却还是醉的。她的身体软软的没有力气,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 花如玉不在房间里。 陪著风四娘的只有床上仍明晰的温度,和屋子里不太分明的气息。 她甚至希望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场梦。 是一场噩梦,还是一场醉心的美梦? 风四娘已无法不去面对那有些难堪的事实:她,真的享受了花如玉小心翼翼的温柔。 她的心,仍是炙热的躁动著。 她穿好衣服,思考著如何再面对花如玉。 还没有想好,她就已到了花如玉的房间。 花如玉坐在椅子上,悠闲的啜著茶。她没有表情,脸部线条是绷紧的。 风四娘没有发现花如玉脸上线条是绷紧的。在她眼里的花如玉,就是一副若无其事、悠然自得的样子。风四娘突然就很想过去甩她两巴掌! ──难道她就想当什麽都没发生过? ──难道她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是假的? 风四娘这样想的时候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是想让花如玉负责任了,但花如玉什麽责任都没有。花如玉是女人,她应该负什麽责任? ──她到底喜不喜欢我? 风四娘紧紧盯著花如玉。花如玉只是喝著茶,她的眼睛垂著,好像根本不知道风四娘进来了似的。 这让风四娘更加生气。 风四娘气冲冲的坐在花如玉对面,手狠狠的敲在桌上。 花如玉浅浅笑著,道:「四娘你怎麽了?」 风四娘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只得瞪著眼睛,眼睁睁看著花如玉越笑越得意。 花如玉越是得意,风四娘就越是气愤。 风四娘觉得有一口闷气堵在胸口,憋得她喘不过气。她霍地起身,走出房间。 风四娘走出客栈,走上京城繁华的街巷。 「烧饼──又香又脆的烧饼──」 「糖葫芦嘞──」 小贩们的叫卖声充斥了整条街道。没人理会风四娘郁结的心情。当然也没人懂她的心情。 风四娘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这麽在意。硬要说的话,最该负责任的人,不正是萧十一郎? 风四娘非常不愉快的,非常气结的走在街上,脚下随意踢著碎石子。 石子滚到巷子口,滚到一个人的脚下。 风四娘停下来,抬头看去。 巷子口立著一个华衣男子,一张朴实的国字脸堆满笑容,一双小眼睛眯成了缝。 风四娘捏起拳头,咬牙道:「是你。」 她咬著牙,眼睛里尽是愤怒,脸上却挂著妩媚的笑容。但就是这样的表情才更让人觉得压迫。 风四娘现在就散发著一种压迫感,她对面前这个男子有著切实的恨意。因为,没有他,就不会有昨晚的事,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个如此狼狈的风四娘。 她当然很想冲上去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但金善人却仍笑眯眯的望著风四娘。风四娘忽然明白他现在的样子就叫做“有恃无恐”。 金善人的笑容不变,风四娘的拳头却越攥越紧。 金善人终於开口道:「我带花夫人去见一个人。」 风四娘挑挑眉,警惕的道:「谁?」 金善人道:「自然是你想见的人。」 风四娘道:「我想见的人?」 金善人轻叹一声,道:「还是个你想见,却又不愿见的人。」 风四娘想了想,心渐渐沉下来。 她想见,又不愿见的人,岂非正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 她昨晚见到的那个男子,到底是不是萧十一郎? 金善人已转身走进巷子里去了。 风四娘深深吸了口气,远远的跟著金善人走进去。 巷子很深,曲曲折折的,望不到端头。巷子两边是破旧的瓦房,有一些已经废弃了,衣衫褴褛的乞丐伏在木门前,奄奄一息。 风四娘叹口气,继续往里走。 巷子的尽头,竟是一座二层小筑。远远望见二层窗边站著一个男子,待走近风四娘才看清,那人不就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样子一点没变,他笑嘻嘻的俯身望著风四娘。 还是那熟悉的笑脸,风四娘几乎要心碎了。她的心口涌上一股酸涩,同样涌上来的还有眼泪。 风四娘吸了一口气,随即大声骂道:「你个死鬼!」 她终究没有流泪,因为沈璧君出现在萧十一郎身後。 金善人走上了楼。 风四娘狐疑的看了看金善人,又看了看楼上的萧十一郎,也跟著走上去。 这二层小楼竟是一家客栈,虽旧却也乾净。 风四娘走进房间里,就听金善人道:「萧大侠,风四娘我帮你带到了。」 萧十一郎点了点头。 风四娘像是明白了什麽,忽然瞪大眼睛,抬手指著萧十一郎,又指了指金善人,道:「你,你们……」 萧十一郎道:「我请金老板帮我找你。」 风四娘的手指激动得发抖:「你不知道,他……」 风四娘不再说下去。她也是要面子的人,难道要她说她被下了药然後又……?她说不出口。她摇摇头,决定看看金善人到底在打什麽算盘。 萧十一郎看著风四娘,轻轻笑起来。 沈璧君走过来拉住风四娘的手,细声道:「四娘,你近来可好?」 面对沈璧君语气里毫不做作的关心,风四娘心亦软了,连眼神也柔和下来。她安抚的望著沈璧君,轻轻叹息道:「我好的很。」 风四娘的心,真的碎了。 再看到沈璧君时,她的心就碎了。 不,她的心早已碎了,早已碎成了千百万块,却还要不断的被伤害,那千百万块也已碎成亿万块,化为粉末随风而逝了。 她真的觉得,只有他们,只有沈璧君和萧十一郎才是天生的一对。而她,什麽都不是。 这样想的时候,她已碎了的心,就像是被浸到盐水里,难耐的、剧烈的疼著。 忽然她就想到花如玉,忽然她又笑了。 看到风四娘笑了,沈璧君也笑了。萧十一郎也笑了。 连金善人也笑了,他笑著道:「既然风四娘已在这里了,就请萧大侠履行诺言……」 萧十一郎的笑容忽地没了,脸也沈下来,他静静道:「你想要割鹿刀,我便给你。」 萧十一郎打开桌上的一个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件东西。 风四娘定睛看去──萧十一郎手里的赫然正是割鹿刀! ☆、第二十三章 萧十一郎和沈璧君 萧十一郎手里拿的是割鹿刀!那泛著寒光的刀刃,刀柄镶嵌的宝石,确实像真的割鹿刀! 但这把割鹿刀没有刀鞘。 风四娘惊呆了──如果这是真的割鹿刀,花如玉扔进西湖里的那把才是假的? ──花如玉又骗了我? 一时间风四娘心里不知什麽滋味。 萧十一郎将割鹿刀放到金善人手中,一字字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金善人道:「多谢萧大侠。」他笑眯眯的拿著割鹿刀,从风四娘面前走过。 风四娘狠狠瞪了金善人一眼,却又无可奈何。既不能截住他让他留下割鹿刀──萧十一郎看来是答应过他,萧十一郎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又不能杀了他──至少风四娘不想让萧十一郎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风四娘毫无办法,只得眼睁睁看著金善人走出房间。他一走出屋子,风四娘就伏到窗边,待确认金善人已走出巷子,她才忙回头骂道:「你怎麽能把割鹿刀给他!」 风四娘语气很急躁,声音又很大,震得萧十一郎和沈璧君都愣住了。 萧十一郎愣愣的盯著风四娘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他这一笑,又把风四娘笑愣了。 沈璧君笑著道:「那把刀自然是假的割鹿刀。」 风四娘怔怔盯著沈璧君看了好一会儿,像是才明白她的意思,瞪大眼睛望著萧十一郎。 突然之间她想起萧十一郎从前也这样骗过她好多次。 突然之间她又想起花如玉。 ──原来花如玉没有骗我。 这时风四娘心里的滋味又变了,不知是甜是苦是喜是忧。风四娘坐下来拿起一只杯子,又拿起茶壶──茶壶里却没有水。风四娘愣了愣,叹口气,放下茶壶。 沈璧君拿起茶壶道:「我去泡茶。」她走了出去。 萧十一郎看著沈璧君走出去,风四娘看著萧十一郎坐下来。萧十一郎眼睛里是风四娘从没见过的柔情。 不,她见过,却只有在萧十一郎看著沈璧君时她才会见到。那缠绵的、不含一丝杂质的深情,就好像能将整个世界都弃之不顾,只要看著她一人。 这种眼神,风四娘从花如玉眼睛里也看到过。 萧十一郎淡淡道:「你近来还好吗?」 风四娘垂下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自然好。我风四娘不会做亏待自己的事。」 萧十一郎微微笑道:「那就好。」 风四娘道:「你为何要来找我?」 萧十一郎道:「璧君想要我找你。」 风四娘暗暗叹了口气。 萧十一郎道:「璧君很想你。」 风四娘不语。 萧十一郎望著风四娘低垂的眼睛,眼神忽然有些忧伤,他缓缓道:「当然,我也很想你。」 风四娘笑了:「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可是,风四娘的心却是酸的。 萧十一郎移开眼睛,死死盯住自己的靴尖,静静道:「我只是担心你。那个花如玉……」 这时沈璧君端著茶壶走了进来,接著萧十一郎的话道:「花如玉待你好不好?」 沈璧君为风四娘倒上茶。风四娘抿了口茶,却端著茶杯发起愣来,好似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直到沈璧君柔声唤了句:「四娘?」风四娘才叹了口气,笑道:「花如玉为何要待我好。」 萧十一郎忿然拍案道:「她定然待你不好了!」 风四娘却道:「她待我好的很。」 萧十一郎分不清风四娘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呆呆立著不知如何是好。 沈璧君冲萧十一郎使了个眼色,萧十一郎冷静下来,皱眉道:「我终究信不过她。」 沈璧君对风四娘道:「四娘随我们南下罢。」 风四娘道:「你们要南下?」 沈璧君点头道:「是。」 风四娘挑挑眉,道:「你们南下做什麽?」 沈璧君道:「我们去玩。」 风四娘“呵呵”一笑,道:「玩?」 沈璧君轻轻挽住风四娘的手,道:「你便随我们去罢。」她竟已有了央求之态。 风四娘毫不动容,道:「我不去。」 沈璧君无可奈何的松开手,似是不愿再勉强风四娘。 风四娘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沈璧君起身还要挽留,却被萧十一郎阻止了。萧十一郎握住沈璧君的手,摇了摇头。风四娘终究还是走了出去。 风四娘走出客栈,走出巷子。她没有回迎宾楼,而是直接出了城门。 ☆、第二十四章 可怕的兄弟 风四娘在城外漫无目的的走著,她的心情,就像她的脚步一样乱。 她一会儿想起萧十一郎,一会儿想起沈璧君,一会儿又想起金善人,最後她还是想起花如玉。 想起花如玉,她便不知道怎麽办才好。她本已很乱的心,现在更加乱了。 她抬头看看天空。天色已暗了,昏黄惨淡的夕阳悬在天边,正缓缓下落,稀疏的云朵飘过,像个垂暮的妇人,两鬓斑白,步履艰难,苍老又悲凉。 风四娘的鼻子忽然酸了。 ──我是不是老了? 女人,都是怕老的。无论风四娘愿不愿意承认,她也已经三十五岁了。三十五岁──正是一个女人应该过著安稳的日子,在家相夫教子的年龄了。 但是风四娘终究不愿意承认自己老了,她只得轻轻的、轻轻的、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她在哪里,周围只是一片荫郁的树林,她想她已走了许久,也应走出几里路了。此刻她觉得有点累了。 她现在多想喝一口酒!无论是好酒还是孬酒,只要是酒!只要有酒,她就能把所有烦恼都忘的一干二净! 她真的闻到了酒香!她兴奋的向前走,终於看到一个写著“酒”字的幌子在树枝的缝隙间若隐若现,随风微微飘动著。 再向前是一条土路,路边正是一处小酒肆,只搭著一个简陋的棚子,十几罎子酒放在棚下,两个夥计坐在棚子里,三四张桌子摆在外面,一个青衣客人坐在桌边喝酒。 风四娘坐下来大声喊道:「来一罎酒!」 一个夥计忙拎了一罎子酒,另一个夥计端了一只大空碗。端碗的那个把碗放到桌上,拎罎子的那个撕掉酒罎上的蜡封,将酒倒入碗中。这一切动作竟是默契十足,就好象他们是同手同足一般。 风四娘仔细瞧了瞧这两个夥计,他们身著布衣,二十多岁样子,两张脸竟长的一模一样!她低声笑了──原来是双胞胎。 然後风四娘又发现──原来这二人竟都只有一条手臂! 他们又回到棚子下去了。 风四娘端起酒碗凑到鼻子下闻了闻,脸上立刻有了笑容。她的嘴唇刚要碰到碗边,另一桌那一直背对著她的青衣客人忽然转过脸来道:「果真是风女侠。」 风四娘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道:「什麽风女侠,我倒喜欢别人叫我风妖怪。」 风四娘一时还没认清他来,那人又道:「那我便叫你‘花夫人’罢。」 风四娘仔细瞅了他半晌,才恍然道:「你是那青山的刘禅!」 刘禅笑笑道:「在下正是刘禅。」 风四娘道:「你不在那青山上好好呆著,来京城做什麽。」 刘禅道:「青山地处偏僻,可没有好酒喝。」 风四娘道:「没想到你也是爱酒之人。」 刘禅笑道:「人不爱酒,枉为人一世。」 风四娘拍著大腿道:「想不到我今天遇到知音,我们来喝几杯,不醉不归!」她端著碗,提著酒罎,在刘禅那桌坐下,一抬手已先干下一碗。 刘禅也喝下一碗,却道:「花夫人有心事。」 这一句“花夫人”仍是刺耳,风四娘却无心去纠正,她只是道:「我有什麽心事。」 她锁著眉,眼睛里如雾一般迷蒙不清,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她有心事。风四娘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心事。 她却不能坦然承认自己有心事。 刘禅不说话了,周围忽然安静下来。酒就是最好的语言,杯盏的碰撞就是一种交流。他们在喝酒,同时也是在交换一种情怀,表达一种心情。 对风四娘而言,她是在用酒倾吐烦恼,发泄痛苦。 风四娘心中有许多的痛苦,所以她只有不断的喝酒。刘禅像是明白风四娘心中的苦,一言不发的为她倒酒。 刘禅的沈默却让风四娘想起另一个人,她想起花如玉,想起她的体贴。想起花如玉,风四娘的心里更加苦涩了。 风四娘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对她而言,花如玉终究是一个女人,却是一个讨她喜欢的女人。这种喜欢,又与她对沈璧君或冰冰的喜欢是截然不同的。 风四娘不明白,所以她只得不停的喝酒。 她喝完一罎,张口道:「再来一罎!」 那两个夥计站起来,并不去拿酒,手里却各拿了一把刀。其中一个道:「那一罎就是你的送终酒,没有下一罎了。」 另一个道:「我们要的只是风四娘,」他用刀尖指了指刘禅,道:「你快走,不要招惹麻烦。」 他还没说完,又被另一个夥计打断道:「大哥,不必跟他废话。风四娘拿去换割鹿刀。这个,杀掉便好。」 刘禅冷笑道:「你便是要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风四娘道:「割鹿刀?你们要跟谁换?」 那兄弟道:「花如玉。」 风四娘嫣然一笑,道:「你们要拿我去换割鹿刀?倒不知我值不值这个价钱。」那两人愣了愣,互相对视一眼,似是也不确定风四娘到底值不值这个价钱。 风四娘也不知道自己值不值这个价钱,她甚至觉得花如玉根本不知道她出了城,不知道她被人狙击。她也在怀疑,即使花如玉知道她遇到危险,她也不会来救她。 风四娘竟在心里,把自己的价值降到了最低,连她自己,也不太敢相信。 她转而对刘禅道:「你还是走了罢,也好有个人为我收尸。」 刘禅看了看风四娘,风四娘是笑著的,刘禅却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刘禅笑道:「你风妖怪怎麽能这样死了?我刘禅就是拼上命,也要让你安全无事。」 他话音刚落,人就已跃到那二人身前,抬手击出两拳。那兄弟二人侧身闪过,一人一个方向,向刘禅两侧攻去。 他们虽总共仅有两条手臂,却终究是两个人、两把刀,更何况他们使著两把刀却如同一个人使用双刀般游刃有余,亲生兄弟自然比普通人更有默契。所以风四娘与刘禅一共四条手臂,恐也不及他们两条手臂来的有用。 风四娘站在一旁,焦急的跺著脚,犹豫著要不要去助战,她知道如果她出手,只可能会让刘禅分心来保护她。 而刘禅两只拳头对付两把刀显然毫无胜算。 风四娘的眼珠溜溜转了转,忽然道:「你们有两个人,自然要两把刀,割鹿刀却只有一把,你们哪一个来用?」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那兄弟二人听的明白。兄弟俩立刻停了手,哥哥道:「自然是我来用。」 弟弟道:「你是兄长,应礼让弟弟才对。」 哥哥道:「我功夫比你好,只有我才配用割鹿刀。」 弟弟撇撇嘴道:「你的功夫不见得比我好到哪里去。」 哥哥怒道:「那我们便先分个高下,再去拿风四娘换割鹿刀。」他说完便抬手向自家弟弟身上砍去。 这兄弟两个先内讧起来。风四娘心里明白,他们使的是同一路刀法,必定知晓对方出招的套路,一时半刻定然分不出胜负。 见计策得逞,风四娘拉住刘禅便要溜走,却听一个声音远远的道:「想不到这两个脑袋,竟不及一个来的有用。」 声音虽远,眨眼之间这说话之人就已站到风四娘身前,挡住了她的路。风四娘眼前一花,只见什麽东西闪过,就听见“碰”的一声。 那双胞胎中的哥哥竟已仰面倒在地上,喉咙上插了一枚镖。 风四娘认得这枚镖,她也就认得了这丢镖的人。挡在风四娘面前的白髯老者正是流星镖张铁。 风四娘暗忖这下子真的逃不掉了。 见自家哥哥倒在地上没了气息,弟弟愣愣的望著他哥哥的尸首,他想大叫,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又一个声音道:「杨家兄弟真是废物。」 说话的人还未出现,却见一个黑黔黔的东西穿透了呆立著的杨家弟弟的肚子,他也像他哥哥一样,一声不吭的倒在了地上,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他的肚子上破了个大洞,五脏六腑都已血肉模糊。风四娘捂著嘴扭过头,险些就要呕吐出来。 打破他肚子的黑黔黔的可怕东西正是张铁的二弟──张铜的流星锤。 张铜“哈哈”一笑,站到风四娘身後。 ☆、第二十五章 分道扬镳 风四娘面前挡著个张铁,身後站著个张铜。她知道她是真的逃不掉了。 纵然她有刘禅相助,以二敌二,却终究手无寸铁,毫无胜算。 她忽然想起萧十一郎。从前她陷入麻烦时,总是有萧十一郎来解围。而这次她却知道萧十一郎不会来了。 她又想起花如玉。花如玉也救过她许多次,只是这次,她不知道花如玉会不会出现。 她笑了笑,轻轻道:「你们到底想怎麽样?」 张铜道:「我们不想把你怎麽样。」 张铁道:「我们只想要割鹿刀。」 风四娘笑道:「你们要割鹿刀做什麽?」 张铜道:「我们不做什麽。」 张铁道:「我们只想拿割鹿刀来祭我们的弟弟。」 风四娘挑眉道:「你们的弟弟?」 张铜道:「我们的三弟,流星刀张钦。」 风四娘道:「没听过。」 张铁皱眉道:「你当然没听过。三年前他就患了痨病,死了。」 风四娘轻叹一声,不说话了。 张铜道:「我们要拿这世上最好的刀祭他。」 张铁道:「我们潜心练了三年武功,自以为有所小成,今年定要将割鹿刀带到他的坟前。」 风四娘摇头,深深叹息一声,道:「你们真的以为拿我去换割鹿刀是个合算的买卖?」 张铁和张铜都不说话了。 风四娘继续道:「我在花如玉眼里真的值这个数目?」 张铁看了看风四娘,那眼神像是在说「风四娘你值这个数目」。 风四娘明白了张铁的意思,她无可奈何的垂下肩膀,道:「无论你信不信,割鹿刀已不在花如玉手中。」 所有人都愣了。 她又道:「你们抓了我,也换不到真的割鹿刀。」 张铜道:「你说割鹿刀不在花如玉手里?」 这时,一个轻轻柔柔又清晰无比的声音道:「不错。」 风四娘认得这个声音,张铁、张铜和刘禅也都认得这个声音。张铜脸色变了,张铁也皱起眉。 花如玉施施然从林子里走出来,幽幽道:「割鹿刀确实不在我这里。」 张铁听了这话,脸色青了,道:「割鹿刀不在你那里,又在谁那里?」 他紧紧盯住花如玉的腰间。花如玉的腰间,还挂著一把割鹿刀。花如玉笑了笑,取下腰间的刀,握住刀柄。 刀一出鞘,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张铜的脸忽变得苍白起来,张开嘴却说不话。 张铁定了定神,慢慢道:「这真的不是割鹿刀。」 花如玉补充道:「只是这刀鞘却是真的刀鞘。」她把刀扔到地上,把刀鞘丢给张铁,道:「割鹿刀已在西湖湖底,你大可以去捞。」 张铁看看手中的刀鞘,脸上仍是怀疑的神色。 花如玉负著双手,气定神闲的站在张铁面前。 张铁定定的望著花如玉,忽幽幽叹了口气,道:「也罢。」 张铜诧异地看看张铁,张口还要说什麽,但见了张铁表情,却已无话可说,只轻轻唤了声:「大哥……」 张铁只是道:「三年来的努力只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此刻我竟已不知该去向何处。」 风四娘望著张铁垂下的肩膀,心里也不是滋味。这样的心情她也是懂的,就好像达成一个一直追求著的目标後的那种茫然若失。即使已经达到了终点,但终点就是结束,接下来该做什麽?心里总会变得空荡荡。 张铁的心,就是空荡荡的。他呆呆的立在那儿,眼睛也不眨一下。风四娘分明看到眼泪顺著他的眼角滑落。 这个白发银须、年近七旬的汉子正在悲痛的哭泣,悲伤而无声。 张铜的鼻子也酸了,他上前一步,搭上张铁的肩膀。张铁颤颤道:「也罢。」 这两兄弟虽不算正派,却也重情重义,风四娘也不禁为他们心伤起来。 张铁沉沉的声音又道了句:「也罢。」随即转身走进树林里去了。张铜叹了口气,又看了花如玉一眼,跟著张铁离开了。 两兄弟一走,风四娘就察觉气氛又不一样了。她抬起头,发现花如玉目光灼灼,凛然望著自己。 这双眼睛让风四娘有些不自在,她刚要转开脸,却见花如玉又笑了。花如玉的笑容里竟有著五分的悲、五分的愁。 风四娘愣住,她被花如玉的笑容吓到了,她不相信这个花如玉会有这样的表情。 风四娘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她真的爱我。 风四娘想说什麽,却想不到说什麽。 花如玉挂著五分悲、五分愁的笑容,轻轻道:「四娘。」 那轻柔的声线让风四娘心痛,让风四娘心疼。她还是说不出话来。 花如玉忽然转身走了。 风四娘只得呆望著花如玉的背,不知所措。她从花如玉的背影里,读出一种无声的拒绝! ──为什麽那双眼睛里满是爱意,背影里却是拒绝? 风四娘知道她不该跟上去了。没有了花如玉,她本该开心的,但她现在一点也不开心,一点也笑不出来。 花如玉终於从视线中消失,风四娘的心却随之乱得没了方向。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麽。 这时风起了,吹散她的长发。天色一半是昏黄,一半是墨蓝。五月的夜晚,一半暖,一半寒。 风四娘轻轻叹气,转过身,却见刘禅站在身後。她吓了一跳,道:「你……」显然她已把刘禅忘在脑後了,她又道:「你还在。」 刘禅也知道风四娘已忽略了他的存在,不知该说什麽,只得尴尬的笑笑。 风四娘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道:「你现在要去哪儿?」 刘禅想了想,摇摇头。 风四娘笑了,低头思考了一会儿,也摇摇头。 天下之大,竟已没有风四娘的容身之所?她突然想到一个词──家。可是风四娘的家又在哪里?她第一次觉得或许她已该找个男人嫁了? 这个念头很快又被风四娘打消了。 他们退回到官道上。官道又宽又平坦,一辆马车从京城方向驶来,却听车上一个声音轻轻道:「四娘!」 待马车驶近,就见驾车的人正是萧十一郎。 沈璧君从车厢中探出头来,道:「是老天不让我放你走,你便随我们南下罢。」 风四娘愣了愣,叹口气,看了刘禅一眼。 刘禅道:「那我们就此作别罢。日後有缘再叙。」说罢作了一揖,转身向京城方向去了。 风四娘又叹了口气,上了马车,对沈璧君戏道:「该来的终是逃不掉。」 沈璧君笑道:「自然如此。」 ☆、第二十六章 风四娘的怀疑 马车慢悠悠的驶到天黑,却只到了京城附近的一个小镇。这个小镇名叫德镇,因邻近京城,沾了不少京城的光,所以也算繁华。 萧十一郎决定在德镇留宿一夜,於是他们就到了镇子上最好的客栈。 停好马车,放好行李,风四娘叫店小二提了热水上楼,却只见沈璧君坐在桌边。 沈璧君看了看风四娘,道:「他叫我们睡一间房。」 风四娘轻轻“嗯”了一声,取了一只木盆,倒上热水,自己则脱了鞋袜坐在床沿泡起脚来。 过了半晌,风四娘才缓缓道:「他去哪儿了?」 沈璧君倒了杯茶,呷了一口,道:「他去京城了。」 风四娘脱口道:「京城!」 他们刚刚从京城来到这里,萧十一郎却又独自一个人回京城去了。风四娘觉得很奇怪,道:「他又回去做什麽?」 沈璧君道:「他回去谈一桩买卖。」 风四娘不禁笑出声来:「他萧十一郎什麽时候成生意人了?」 沈璧君嫣然一笑,道:「我们南行,总要找一间屋子住。碰巧有人在卖一筑小楼。」 风四娘的笑容退去了,道:「你们是要定居了。」 沈璧君道:「不错。」 风四娘道:「那麽,此行的目的地你们也早已盘算好了。」 沈璧君笑道:「是。」 风四娘继续道:「那我们要去哪儿?」 沈璧君笑的神秘,道:「去了便知。」 风四娘不再问,只是心中觉得异样,似乎他们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很能让她喜欢。但她也不再想下去,她擦乾了脚,躺下来。 窗开著,风四娘歪著头,看见天幕中嵌满了繁星,那微弱的银光轻轻的、轻轻的颤动著,好像在互相传达什麽讯息,又好像是在向风四娘传达什麽讯息。 盯著星星看久了,风四娘直觉得眼皮下沈,但她却还不想睡。她坐起身,看了沈璧君一眼──她仍坐在桌边,双手拿捏著茶杯,像是在沉思什麽。 她无趣地转过来看看自己的脚。这是一双白皙、没有一丝伤痕的脚,风四娘一直很注意保护自己的脚,到现在为止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敢说风四娘的脚不好看。 沈璧君突然道:「真是一双漂亮的脚。」 风四娘笑了笑,甚至笑的有点羞涩。任何一个女人听了赞美之辞都会从心底感到欢喜。风四娘此刻也很欢喜。 虽然这种欣喜很快消散了去。 风四娘又沉默下来,沈璧君也不说话了。 风四娘突然觉得很无趣,道:「你想不想喝酒?」 沈璧君笑了,摇摇头。 风四娘有点失望,垂下头,道:「我们很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 她想起了那次她们畅饮三天三夜时的情景,只是自那次以後她们也再无机会、也无心情喝酒了。 风四娘与沈璧君的友谊,最初也许是基於她们同时爱著同一个男人,而现在风四娘已经不爱,所以这友谊才真正是友谊了。风四娘很高兴这点,她料想沈璧君定然也很欢喜。 风四娘又笑了,道:「可是我想喝酒了。」她起身穿上鞋袜,又道,「我去去就回。」 沈璧君点点头,风四娘已经走了出去。 她下了楼,楼下有一个夥计在擦著桌子,掌柜正在算账。 她先去马厩看了看,萧十一郎的马果然不在了,但是另一边又多出两匹马。 回到大厅里,她轻轻对掌柜道:「来一罎好酒。」 掌柜看了看风四娘,脸上堆起笑容,道:「好,给您来罎上好的女儿红。」 夥计把一只酒罎放在风四娘面前。 酒香弥漫,风四娘开心的笑起来,倒上酒喝了一大口,对掌柜道:「真是好酒,掌柜何不陪我喝几杯?」 掌柜愣了一会儿,才笑著道:「恭敬不如从命。」他坐在风四娘对面,也倒了一杯酒。 掌柜是个中年男子,穿著灰色布衣,很朴实的样子,那笑容里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麽异常。 风四娘道:「掌柜贵姓?」 掌柜道:「我姓朱。」 风四娘这时想起了溪水园的掌柜朱康,但转念想想,应是自己多疑了,举杯道:「朱掌柜我敬你一杯。」 三盏酒下肚,风四娘道:「朱掌柜好酒量。」 朱掌柜赔笑道:「过奖。」 风四娘给掌柜倒了一杯酒,道:「朱掌柜这个店也开了许多年了吧。」 朱掌柜答道:「有十个年头了。」 风四娘又道:「想来生意定然不错吧。」 朱掌柜笑了笑:「养家糊口倒是足够了。」 风四娘喝了口酒,盯住朱掌柜,缓缓道:「今天除了我们三人,想必还有客人下榻吧?」 朱掌柜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们今天并没有招待另外的客人。」 风四娘笑著又敬了朱掌柜一杯。 一罎酒很快喝完了,风四娘谢过朱掌柜,回身上了楼。 楼上有很多间房,但都黑漆漆的没有燃灯。风四娘仍是觉得奇怪,在门口沉思了半晌,权当自己多疑,推门走了进去。 沈璧君仍坐在那儿,见风四娘进来,笑著道:「四娘可喝得畅快?」 风四娘不答,走到窗边望望夜空,才道:「亥时就要过了。」 沈璧君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风四娘听到楼下有马嘶声,原来是萧十一郎骑马回来了。 风四娘对沈璧君道:「他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萧十一郎走进房间。他把一叠纸放到沈璧君面前,笑嘻嘻的道:「这是地契。」 沈璧君也笑了。她笑,不是因为这些地契,而是因为萧十一郎回来了。 这些风四娘都看在眼里,她无声的叹口气,对萧十一郎道:「你有没有看到马厩里有两匹马?」 萧十一郎奇怪的看了风四娘一眼,道:「我们来时,那两匹马就在马厩里。」 风四娘松口气,点了点头。 萧十一郎道:「发生什麽事了?」 风四娘摇摇头,道:「没什麽,我还是去隔壁房间睡罢。」 她说著,已经走了出去。 萧十一郎“咦”了一声,却知已无法阻拦,沉吟道:「我不过是想让你们好好聊聊。」 沈璧君拉住萧十一郎,道:「也罢。她不愿意,你何必勉强。」 风四娘走进隔壁房间,灯是熄的,只有星辉洒进屋子里,她索性也不去理,径直躺上床。 她现在觉得有些疲惫,这一天中也发生了很多事,好事和坏事。只是她不确定,离开花如玉这件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虽然不知道之後要怎麽做,但她早已打定主意,不会一直跟著萧十一郎和沈璧君。 她隐约知道,他们已经被划入一个圈套中,包括萧十一郎和沈璧君也是一样。 ☆、第二十七章 清伶和花如玉 他们三人继续南下。 一路上风四娘几乎一直是躺在车厢里睡著的,可是她却没有睡,她在整理整件事的线索。 是谁要杀花如玉?他与花如玉有什麽冤仇? 为何他要把她风四娘、沈璧君和萧十一郎都牵涉进来? 他的目的与割鹿刀有什麽关系? 这件事他策划了多久? 风四娘只知道这个阴谋很周密,毫无破绽。开端也许就是在西湖不系园上的那次宴会,甚至可能在乱石山就已开始。 更甚至,在更早更早之前,这个计划就已经在进行著了。 而现在与这个陷阱有关的人,除了金善人、朱康和已退出的张家兄弟外,全是未知。 ──清伶! 风四娘突然想到了清伶,但在风四娘心里,她完全把清伶当成了一个被利用的可怜角色。在风四娘心里,她还在心疼著清伶。 爱一个人的滋味,没有人比风四娘更清楚了。 她轻轻睁开眼睛,看到萧十一郎驾著车的背影。这是她熟悉的背影,但是现在也变得陌生了。 萧十一郎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如狼一般寂寞孤傲的萧十一郎,所以他的背影也变了,变得不再为风四娘所熟悉。 风四娘知道萧十一郎变了,这变化在她意料之中。只是她并没有因此觉得悲伤。因为风四娘也变了。 她还是那个爬最高的山,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吃最辣的菜,玩最快的刀,杀最狠的人的风四娘,只是她变得不再那麽爱萧十一郎。 那种盲目的追随,不计後果的付出,毫无回报的爱,她已经累了。所以她不再爱萧十一郎了。 风四娘自己也很高兴自己有这种转变。 她转头去看沈璧君。 沈璧君微眯著眼睛,长途跋涉也给她的脸上添了几丝疲惫。 这是他们赶的第几天路了?风四娘已想不起,她拉开遮著车窗的布帘向外看,天色已暗了。 他们沿途经过沧州、宿州,换乘船也换了好多次了,他们现在应该到哪里了? 萧十一郎突然大声道:「我们到了!」 沈璧君从疲惫中醒来,道:「到了?」 风四娘探出头望了望,只见扬州的城门就在眼前,她略微诧异的道:「扬州?」 马车已经进了城门。 此时已近戌时,城中正是热闹时候。 他们在扬州最好的酒楼住下。 这家酒楼名曰醉仙居,取仙人到此都要为这里的酒而醉之意,就算只是喝茶也会被茶的清香所醉,加上扬州特色的名菜,使其名扬江浙一带。 风四娘洗了澡,换了身乾净衣裳,顿觉神气清爽了许多,她下了楼。 几十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他们正在喝酒。 几十罎酒整齐的堆在一侧墙边,罎体上写著酒名,各种各样的酒,有的风四娘听都没听过。 风四娘闻到酒香,心也蠢蠢欲动了。她找了张桌子坐下,一下子就点了十几壶酒,每一壶都不同。 她提了一壶,只见壶盖上以小篆体刻著“琼花露酒”,她开心的笑起来,就好像是个得到糖的孩子。她倒了一杯,喝了一口,不禁满意的微微点著头。 这时,身後有人道:「四娘你偷偷出来喝酒,竟也不等我。」 来者正是萧十一郎。 风四娘笑著道:「我喝酒,难道非要经你同意不成?」嘴上这样说,却也倒了杯酒递给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坐下来,接过杯子一饮而尽,道:「好酒!」 风四娘也道:「‘仙人亦会为之醉’,这话倒不是吹嘘的。」 他们喝完了这一壶酒,萧十一郎又拿起一壶,看了看壶盖,道:「杜康。」 忽有人道:「沃以一石杜康酒,醉心还与愁碰面。街头酒价常苦贵,方外酒徒稀醉眠。」 风四娘闻声望去,只见沈璧君走下楼来。 沈璧君笑著道:「你们偷偷喝酒,竟也不叫我。」 萧十一郎笑了,辩解道:「我见你累了,本想让你歇一歇。」 沈璧君嗔怪道:「有好酒怎能缺了我。而且,四娘说的对,我们也已许久没有像这样喝几杯了。」 风四娘暗暗叹气,脸上有些不自然,取了酒杯也为沈璧君倒满。 萧十一郎道:「我们今天就可以好好喝几杯。」 风四娘笑了:「我非把你灌醉不可,谁也救不了你。」 萧十一郎大笑起来,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风四娘与萧十一郎碰了碰杯,仰面饮尽杯中酒,道:「我喝过的酒,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沈璧君在一旁掩嘴偷笑著。 萧十一郎道:「璧君你莫笑,胜负还是未知。」 沈璧君也呷了口酒,道:「你喝醉我见的多了,倒是四娘,我一次也没见她醉过。谁输谁赢岂不是一目了然?」 风四娘“哈哈”大笑起来,道:「萧十一郎你找了个好老婆,眼光利得很!」 萧十一郎也丝毫不在意,咧嘴笑道:「那是自然!」 风四娘随手抓了一只酒壶,问沈璧君道:「你说说,这酒倒是有什麽来历?」 沈璧君接过来看了看,笑著道:「七尹酒。杯尝七尹酒,树看十年花。欲知多暇日,樽酒渍澄霞。」 风四娘望著沈璧君,却是对萧十一郎说道:「你老婆的学问可比你大多了!」 萧十一郎道:「你我都是粗人,要太多学问也无用。」 他这一句话,把风四娘也贬低了一番。 风四娘却只是笑。 玩笑话过了,萧十一郎打量打量周围的客人,对风四娘和沈璧君道:「江浙一带的有钱人、有权人都喜欢到这来喝酒。」 风四娘道:「自然是因为这里的酒特别好喝。」 萧十一郎点点头,却道:「但是,定然有其他什麽原因。」 沈璧君疑道:「哦?」 萧十一郎继续道:「也许是因为来这里的女人都貌若天仙罢。」 沈璧君挑挑眉,怀疑的望著萧十一郎,料想这又是他的玩笑话了。 萧十一郎耸耸肩,道:「不单是你跟风四娘,你瞧……」他的手指了指门口。 一个看似娇弱,表情却冰冷、拒人於千里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她的面容冷冰冰的,却是那样的好看、漂亮。 风四娘看了一眼,不禁惊呆了! ──清伶! 这个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清伶。 清伶走了进来,她的身後跟著一个身著绸裳的男子。 男子紧紧跟在清伶身後,摇著扇子。他有著一张比女人还清秀的俊脸,再矜持的女孩儿也会被他勾了魂去。 风四娘不禁惊呼出声:「花如玉!」 ☆、第二十八章 风四娘的心 风四娘又遇见花如玉了。 为什麽她会在这里,这难道是巧合? 清伶为什麽与她在一起? 风四娘有太多疑问,但花如玉也不能给她解答。 她没有看到风四娘,随著清伶走了进去。她们在最里面的桌子坐下,距离风四娘的桌子甚远,根本看不到风四娘。 风四娘怔怔的望著花如玉,心里不知什麽滋味。 ──一个月不见,她一点没有变。 ──而我是不是变老了? ──她不想念我吗? 这样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风四娘不甘心的咬著牙,喝下一杯酒。 沈璧君看得明白,她为风四娘倒满酒,轻轻安抚道:「四娘……」 萧十一郎道:「你认得那个女孩子?」 风四娘点了点头。 萧十一郎道:「什麽来头?」 风四娘笑了笑:「一个歌妓罢了。」 「那麽……」 沈璧君道:「他们跟踪我们?」 萧十一郎笑了:「若是这样,他们何必在此暴露身份?」 沈璧君点点头。 萧十一郎道:「他们也一定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沈璧君道:「总之,明天一早就离开扬州罢。」 风四娘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喝著酒。 远处的花如玉也在喝酒,清伶为她斟著酒。她们的举止看起来那麽亲密,外人看来就好像她们是新婚夫妇一样。 就好像是新婚夫妇一样,她们笑著喝酒,那笑容甜蜜得就好像她们喝的不是酒,而是蜜糖。 风四娘深深叹了口气。 ──她喜欢我什麽? ──她不喜欢我了? ──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明明是早已证明了的答案,现在风四娘也无法确认了。已经无法相信了,因为花如玉现在的举动无法给出肯定的证据。 风四娘的脸上,浮现一抹悲伤,她的胸口像被什麽东西堵住了似的,难以呼吸。 ──为什麽我会如此在意? 她不禁皱紧了眉。 这个答案她已确信无疑。 因为她真的喜欢上花如玉了。 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她已记不得。 对风四娘而言,重要的是这个明确的结果,而不是不确切的过程。 “过程”是怎样都无所谓,只有这个“结果”,是如此让人在意。只有这个“结果”,真实的改变著风四娘的心绪。 她终於意识到自己喜欢上花如玉了,虽然现在她的心随著这个难得却又有些现实的可怕意识乱的一塌糊涂。 更糟糕的是,花如玉好像已经不喜欢风四娘了…… 这个“结果”,不免让风四娘更加在意。 这个“结果”偏偏是风四娘无法左右的结果。 花如玉是女人也没有关系了。风四娘就是喜欢花如玉,还是那种无法改变、无可自拔、如同她对萧十一郎的那种喜欢! 这种喜欢,岂非就是“爱”? 风四娘握紧了酒杯,她已不敢再想下去了。 可是花如玉却不喜欢她了!这件事让风四娘很生气,她咬著牙抬眼狠狠瞪著花如玉。 花如玉丝毫没有感觉到风四娘恶狠狠的瞪视,继续与清伶谈笑著。 这无疑让风四娘更生气! 但风四娘却已气不起来了,她只得叹了口气,却包含著十万分复杂的情感! 她也明白这怨不得别人。喜欢上花如玉,是她自己中了花如玉的计,是她自己被花如玉引诱了,说到底,是她自己的错罢了。 所以风四娘毫无办法的,再一次,深深的叹了口气。 ☆、第二十九章 岔路 第二天一早,沈璧君和萧十一郎来到风四娘的房间,房间里面却没有风四娘。 只有桌上的一张字条。 沈璧君的心沉了下去,她拿起字条看了一眼,将它递给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默默的看完字条,把它捏成一团丢在地上,道:「我本料想她不会跟我们走。」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也罢,我们走罢。」 沈璧君道:「可是……」 萧十一郎摇摇头,沈璧君便不再说下去,随萧十一郎走了出去。 当然风四娘并没有走,她就在隔壁房间。她站在窗边,透过纸窗的一个小洞看到萧十一郎和沈璧君下了楼。 任萧十一郎如何聪明,也绝想不到风四娘就在隔壁,於是萧十一郎终於走了。 这时花如玉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的房间就在风四娘身处的这间房间对面。随後清伶也走了出来。 花如玉的脸还是那麽漂亮,风四娘却不禁叹息起来。 花如玉和清伶也下了楼後,风四娘才离开了房间,下了楼梯绕到後门。後门有一个马商正在那里做生意,风四娘从他那里买了匹马。 萧十一郎和沈璧君出了城,花如玉和清伶也出了城。 风四娘就跟在他们後面,令她惊讶的是,他们竟去向同一个方向。 是花如玉在跟著他们,还是巧合?还是说,他们都是被人引诱到同一个地点去的? 风四娘骑著马,躲在离大路不远的林子里,偷偷跟在後面。风四娘在跟踪著别人,但同时她也感觉自己也被跟踪著。她却无法找到跟踪她的人。 风四娘觉得自己被某个人的眼睛监视著,这让她感觉很不舒服。更糟的是,他们正在走的这条路,通向的地点让风四娘产生不安。 不好的预感慢慢浮现。 ──这条路,该不会是去杭州的吧…… 当初第一次听到沈璧君说要南下的时候,风四娘脑袋里想到的就是杭州!这是所谓女人敏锐的第六感吗?风四娘也说不清。 又或许,是因为那里是上次天孙事件发生的地方? 风四娘还什麽都不清楚,只是她知道,凭她自己的力量,是什麽也阻止不了的。她只能跟在萧十一郎和花如玉後面。 这时他们已上了官道。风四娘骑马,走了另一条小路。 这条小路通往的地方与官道相同,只是路程要更远些,所以少有人走,路面上也长满了杂草。 路的两侧是茂密的树林,林中连鸟鸣都没有,只有风四娘骑著的马的蹄声。过分安静的空气总让风四娘觉得,跟著她的人就在身後。 当然她的身後并没有人。 但被监视著的感觉越来越迫近。 风四娘慢慢停了下来。 安静的氛围里,更容易察觉敌人的气息。现在那个人的气息就在身边了! 风四娘压低声音道:「现身罢。」 话甫一出口,她就有些後悔了。她本应一路下去,不停、不听、不看,但是现在也来不及了。 跟在风四娘身後的那个人的气息竟是如此熟悉!风四娘现在意识到他是谁了,却也很不愿意识到他是谁。 风四娘有多矛盾,想形容也是形容不出的。她的心渐渐沉下去。 那个人站到了风四娘面前。这个人的相貌,要形容也没有必要了,他就是风四娘在这世上唯一对不起的人──杨开泰! 风四娘皱著眉,像是不知道露出什麽表情才好,也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得咬著牙冷冷的道:「你有什麽事。」 杨开泰的嘴唇紧闭著,眼睛定定的望著风四娘,什麽也不说。 风四娘深吸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道:「没事的话,请让路!」 杨开泰的眼睛依然定定的望著风四娘,他的身躯也定定的站在那没有动,只是他的嘴唇动了:「四娘,你最好不要去。」 风四娘惊住了。 「回去罢。」 风四娘定定神,道:「为何这样说。」 杨开泰道:「不为何。」 风四娘追问道:「总该有理由。」 杨开泰摇头。 风四娘瞪大眼睛回望住杨开泰,逼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杨开泰叹息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你遭遇危险。」 风四娘知道杨开泰没有说谎──他什麽也不知道,他也是真心不希望风四娘遇到危险。 杨开泰垂下头,从风四娘身边走过,道:「你自己选择罢。我知道你从来不听我的劝告。」 他走进树林里,离开了。 风四娘抬头看了看天,忽然想到,现在已经是六月将尽,七月迫在眉睫。 ──七月凉夏,思君不见君。 耳边又响起那句歌。 风四娘兀自摇摇头,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卷入这样一个大麻烦里来,也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喜欢上同为女人的花如玉。 所有没有料到的事,现在竟都成了真。 风四娘苦笑道:「我向来是谁的劝告都不听的。」她举起马鞭,马又向前奔驰而去。 ☆、第三十章 夜半清笛 风四娘一路跟著两辆马车,心也慢慢下沉。如风四娘料想的一样,他们终於来到了目的地,没错,他们终於到了杭州。 为什麽是杭州?难道因为事情在哪里开始,就要在哪里结束? 她无暇想下去。 花如玉与清伶在城中的青竹楼住下,而萧十一郎和沈璧君则继续前行。 风四娘有几分犹豫,最终还是跟著萧十一郎出了涌金门。 这是风四娘曾经走过的路,出了涌金门,过南屏晚锺,摇向三潭印月,到达西泠桥。 风四娘站在桥头,望著被初夏黄昏映红的西湖水,忽然想起不久之前与花如玉来此的光景。而现在花如玉却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不知如何风流快活呢! 想到这,风四娘气从中来,甩甩马鞭,继续跟了过去。 走在河堤上,远远能望见某一筑楼的红瓦顶在翠绿的树林间若隐若现。而萧十一郎的马车,就停在那筑楼前。 萧十一郎夫妻下了车,走了进去。 风四娘的疑心越来越重,觉得那小楼甚是熟悉。她下了马,轻轻走近看去,那楼赫然正是月夕楼! 风四娘心里不知是什麽滋味,这楼正是花如玉为她风四娘而建的楼,而花如玉把它卖掉了! 疑团似乎越来越多,风四娘不再细想,转身上马,飞驰回城。 她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来到了青竹楼。她气冲冲的走进去,却被门口的两个大汉拦住。 风四娘又急又气,大声道:「你拦我做什麽!」 那两个大汉看了看风四娘,像是觉得很好笑,其中一个哭笑不得的道:「这里是青楼,来的都是男人,哪里有给女人进去的道理。」 风四娘愣住了,立刻也觉得自己很好笑。 这青竹楼名字虽好听,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妓院罢了。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风四娘又来到青竹楼,只是她已换了男装。两个门守没有认出风四娘是女人,於是风四娘轻而易举的走了进去。 几个浓妆豔抹的风骚女人迎面围上来,她们身上散发的浓浓的香粉味让风四娘直恶心。 其中一个女人甩著手中的手帕,赔笑道:「官人,小女子陪你喝几杯。」 另一个竟挽住风四娘的手臂,嗲声嗲气的唤道:「官人,来喝酒吧。」 那声音软绵绵的,却是那麽虚假,弄的风四娘直起鸡皮疙瘩!她重重甩开手,径直走上楼去。 二楼有几十间房,风四娘眼珠一转,贴近门的一侧,轻步走了过去。房间里若非暧昧的喘息声或呻吟声,便是大声的谈笑声。 忽然风四娘停了下来,在她身侧的这扇门内传出了她熟悉的声音。听了这声音,她的气愤一下子冲入头顶! 她狠狠踢开了门。 房间里的两个人,笑眯眯的望著风四娘,脸上没有丝毫变色。这两人正是花如玉和清伶。 清伶的手举著酒杯,酒杯凑在花如玉唇边。这举动未免让人想入非非。 风四娘沉沉吸了口气,刚要开口,花如玉抢先道:「四娘你来了。」 那语气像是确信风四娘会来似的。 风四娘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道:「你知道我会来?」 花如玉却摇了摇头,喝下清伶杯中的酒,才道:「我只是猜想也许你会来。我却不希望你来。」 风四娘皱起了眉:「为何不希望我来?」 花如玉笑了笑,柔柔道:「七月之时,整个西湖将陷入危险之中。我不想你遇到危险。」 杨开泰嘴里也说出过这样的话,却不能让风四娘心软。 而现在,若是换一个场景,换一个环境,听了这话风四娘早就心软了,但风四娘不能心软。 为什麽?就因为花如玉身边坐著个清伶,她的嘴还对风四娘说著这样的话! 风四娘现在只有生气!她甚至气得忘记自己来到这的目的,她真想上去给花如玉一个耳光! 但她还是忍住了,她也没有忘记来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深吸口气压住怒火,以质问的口气道:「你为什麽把月夕楼卖掉。」 闻言花如玉的目光有一瞬黯淡下去,随即恢复常态道:「我本以为四娘不会再跟我去那里了。」 花如玉的话语淡淡的,潜意识里却让人感觉到一种真诚。风四娘便相信了花如玉的话,道:「你把它卖给了谁?」 花如玉答道:「只是一个普通商人罢了。怎麽?」 风四娘有些沉不住气道:「那为什麽萧十一郎会买下那幢房子!」 花如玉瞪大了眼睛,拍案而起道:「什麽!」 花如玉的反应也让风四娘相信她并不知道为什麽月夕楼会到萧十一郎手里。 风四娘道:「看来有人故意引萧十一郎到这里来。」 花如玉点点头,有些无力的坐下来:「这件事跟他本无关系。」 风四娘没好气的看了看清伶,清伶静静的坐著,旁若无人般自斟自饮著。 风四娘道:「‘那个人’的身份你有没有线索。」 花如玉摇摇头,道:「只听张铁说,那是个很瘦小的人,穿著长斗篷,总是戴著个青铜面具,从不说话。」 「不说话?」 既然身为一个组织的头领,必然要下达命令,却从不说话? 「对,他不说话,替他说话的是一只鹦哥。」 「鹦哥?」 「这只鹦哥站在他的肩膀上,就像明白他心里想什麽似的,替他说话。」 风四娘“呵呵”笑道:「这可真是件有趣的事。」 花如玉也道:「他跟天孙倒有些相似。」 风四娘道:「可是天孙已经死了。」她想了想,又道:「你又为什麽会到这里来?」 花如玉倒了杯酒,笑道:「我要在西湖宴请宾客,等著我的对手来。」 「他来,岂非是来要你的命?」 「他的目的,不就是要我的命?」 「你就这样大方客气的把命给他?」 「我自然不能把命给他。」 风四娘知道与她说不通,气恼道:「酒宴定在何时?」 「七月初七,书画舫。」 七月初七,正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也正是五天之後。 「为何是书画舫?」 花如玉笑了:「西湖三大画舫,我唯有这条没上去过。临死之前,总要让我上去尝尝鲜。」 风四娘气恼道:「你不会死。」 「哦?」 「死人都能被你医活,你怎麽会死!」 花如玉垂下眼睛,低声道:「我知道四娘你舍不得我死。」 「呸!鬼才舍不得你!」嘴上虽硬,风四娘的脸却羞红了,分明是被说中了心事。 花如玉了然的喝著酒。 风四娘愤然转身欲走,这时本该安稳坐在那儿喝酒的花如玉竟站到了风四娘身後,一把揽住了她! 风四娘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被花如玉抱住,一时竟忘记挣脱。 花如玉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纵然四娘不顾我,我可是舍不得四娘你。」 风四娘转头,却看到清伶坐在桌边,脸上挂著幸灾乐祸、看热闹似的的笑容。风四娘顿时羞的满面通红! 她真想破口大骂! ──既然你说舍不得我,为什麽还跟这女人在这里鬼混! 风四娘想骂,风四娘没有骂。 她并不是怨恨清伶,她不怨恨她,反而同情她。所以风四娘没有骂,即使这个人要跟她抢老公。 风四娘就是这样一个人,对於某一样东西,有时候她可以把它看得比什麽都重,有时候也可以看得比什麽都轻。 就像十年前她把萧十一郎看得比什麽都重,而现在呢,她真的已经不爱萧十一郎了。 三十五岁的风四娘已经懂得,什麽时候对某件事某个人应该抓紧,什麽时候应该轻视。 所以风四娘没有骂,没有怨清伶跟自己抢老公。 这不代表风四娘不重视花如玉。 这其实正说明了风四娘太爱花如玉? 风四娘终於挣开花如玉的手臂。 「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为你伤心!」风四娘丢下这句话,走了出去。 花如玉淡淡笑了:「女人岂非都是口是心非的。」 沉默已久的清伶终於开口道:「你自己岂非也是女人。」 花如玉关上门,轻轻叹口气。 风四娘离开青竹楼,在城郊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这家客栈虽不豪华,但它安静,这就是风四娘选择这里的原因。 安静,远离那些是非,这是风四娘最希望的。 远离,不等於逃避。“逃避”这个词,永远不会出现在风四娘的生命里。 风四娘只想安静一会儿。 她躺在床上,望著根本不能称之为乾净的墙壁,心里乱乱的。彷佛有很多事要去想,却已连一件都想不起来。 微暖的夜风吹开了窗子,吹进屋子里来,把风四娘的心思吹的更乱了。 风四娘合上眼睛,就在她快要睡去的时候,忽然响起了笛声。 这地方实在静的很,衬得这笛声也大的很,清楚的很。 这缥缈的笛声,时而像痴情男子的浅吟,时而像豆蔻少女在低唱,时而近的就像伏在耳边轻语,时而远的又像隔著天涯海角。 风四娘忽然很想知道这吹笛子的人是谁。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忍不住穿上鞋子,踏著月光轻轻下了楼。 ☆、第三十一章 引路人 风四娘走下楼,闻到清润的酒香味,不禁更加好奇。她站在楼梯口,可望见整个厅堂,只见一个黑糊糊的影子坐在那里,看不清脸孔,一罎酒放在桌上。 这笛声想必就是出自他手。 那人听见了脚步声,停下音乐。 风四娘道:「阁下好雅兴。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喝一杯。」 那人愣了愣,转过脸来。借著微弱的月光,风四娘清楚的看到,那人赫然正是刘禅! 「哈哈,又是你!」 风四娘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了过去。 刘禅笑道:「又是我。」 风四娘径自倒了碗酒,道:「我倒不知道你还会吹笛子。」 刘禅将竹笛收入怀中,不好意思的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喝酒助兴的罢了。」 风四娘向刘禅举起碗,道:「今日我们在此相遇也属缘分。」 刘禅道:「不错。」 风四娘忘记,他们已这样「不经意」的碰面好多次了。她甚至相信这真的是缘分。 她道:「你怎麽会到杭州来?」 「我听闻花公子要在西湖设宴。」 「他也请了你?」 「不,我只是来蹭杯酒喝。」 风四娘了然的笑起来。 「不过,」刘禅继续说,「我倒听闻花公子有麻烦了。」 「哦?你也知道了?」 「很多人都听说了。」 风四娘有些尴尬的笑笑:「但是他们都更喜欢看热闹。」 刘禅轻声道:「我来这里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但他又不继续说下去了。 「谁?」 「金善人。」 风四娘僵住了:「金善人。」 「金善人,在京城没有人不认识他,所以我也认识他。他来到了杭州。」 「哦……」风四娘沉吟道,「他独自一人,还是有人陪同?」 「还有溪水园的老板。我猜他们也是来赴宴罢。」 「是。……不光是赴宴。」还要杀人。风四娘的心紧张起来。 她在暗处看著刘禅,心里忽然想,或许这个人会帮助自己也说不定。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并不想把不相关的人牵涉进来。 另一个念头随之出现,这样的一个男人,虽不英俊却也爽朗,做情人或许也不错。然而这个想法比上一个更快被否定。 风四娘想到花如玉,不禁暗暗叹口气。她说不准正在寻欢快活著呢,而风四娘却一点也怨不起来她。 风四娘都要觉得自己很没用了。 有些事或许是注定的,而花如玉似乎就是风四娘注定的冤家。 带著烦忧的心情,风四娘喝了口酒。 刘禅忽然道:「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风四娘道:「是不太好。」 刘禅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花公子可不像是会让妻子伤心的人。」 风四娘笑了:「谁知道呢。」 刘禅兀自轻轻摇摇头。 风四娘又道:「天下哪有不让女人伤心的男人呢。」 刘禅望定风四娘,确信不疑的道:「一定有,只是比较罕有罢了。」 风四娘道:「就算有,那样的男人什麽时候轮得到我?」 轮不到倒也罢了,到最後轮到她的却是一个女人。风四娘不禁苦笑。 刘禅还想说什麽,却被风四娘打断道:「算了。」她放下酒碗站起来,上了楼。 刘禅也就不再说什麽,望著风四娘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风四娘回到房间里,继续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清透的笛声又在夜晚的宁静中回荡开来,风四娘想哭,然而终究没有哭出来。 她只是深深叹口气,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清早,风四娘穿著男装离开了客栈,回到杭州城内。白日里的杭州城自然也是热闹非凡,各类摊店的小贩沿街叫卖著,等待著主顾。 风四娘决定找到金善人的行踪,然而在这个每天都有无数人进出的杭州城如同大海捞针。她明白这件事有多少可行性,却也没有其他办法。 若能找到金善人,也许会得到一些线索,关於那个戴著青铜面具养著一只鹦哥的人,或是关於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她走在街上,不禁想问自己,这麽做究竟为了什麽?答案只有:为了花如玉。但是风四娘不知道为了她这样做究竟有没有意义。 只是想帮她,不想看她死去,这样而已。并不求其他。 风四娘能做的也只有这样。 就像她当初为萧十一郎所做的一样。 想到萧十一郎她竟有些担心起来──他们也一定被卷入这件事了。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她到杭州城各个客栈去查昨天入住的客人,一面又怕被发现而打草惊蛇,即使穿著男装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动作自然受限。况且杭州城内大小客栈数不胜数,想要马上找到线索根本是不可能。 风四娘就这样走了两天,毫无线索。第三天的晚上,刘禅敲了风四娘的门。 刘禅提著一罎酒站在门外。 风四娘笑著把他让进屋,道:「好极,有酒。」然而风四娘脸上已有疲惫之色。 刘禅道:「我来只是为了给你送酒喝,并不是要同你一起喝。」 风四娘只是笑。 刘禅把酒罎放在桌上,忽然低声道:「我得到消息,金善人明晚要在城内松月楼聚宴。」 风四娘愣住,像是不认识他了似的,瞪大眼睛望著刘禅,张开口却不知说什麽,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本没必要帮我。」 刘禅摇摇头:「我只是……」只是什麽,他也说不上,「我不忍看你这麽辛苦。」 风四娘的心,颤动了:「你果真是个好人。」 是“好人”,而非“好男人”,一字之差,含义却相差很大。而风四娘这句“果真是个好人”後面好像要加上“但是”、“可惜”类似的词才显得合理。 刘禅似乎明白风四娘话里的意思,轻轻叹息著退出了房间。 风四娘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她忽然觉得很累,但又隐隐有预感──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两天後便是七月初七。 结束了之後要怎麽办,风四娘还没有打算。 能决定的只有现在。 风四娘喝光了酒,决心睡个好觉,待明晚到松月楼看看。 ☆、第三十二章 坦率 夜已深,风四娘提著一壶酒,悠哉悠哉的来到松月楼。松月楼筑於杭州城最北边,两层的竹楼与城内其他酒楼相比并不豪华多少,第二层的大厅却可以摆一桌几十人的大酒席。 几辆漂亮的马车已经停在大门口。 风四娘绕到楼後,轻轻跃上屋脊,挑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小心的取下两片瓦,一边注意著里面的情形,一边打开了酒壶。 本可宴请几十人的大厅里,只坐了十几人。这十几人分坐桌子的各端,其中有金善人、朱康,张家兄弟张铁与张铜竟也坐在席中。坐在朱康身边的竟是她在京城外德镇留宿时遇到的朱掌柜,想来他与朱康竟是亲戚! 更令风四娘惊讶的是,杨开泰也在其中! ──他为什麽会在这儿? 风四娘的心沉了下去。 这样算来,从她在京城时开始她就一直被监视著,而她与萧十一郎、沈璧君会在德镇的客栈过夜也在他们的计算之中。她一路过来一直存在的被监视感也有了解释。 她甚至觉得她今晚会来这里窥探,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她不禁头皮发麻。 风四娘定了定神,喝了口酒。 满桌的肴馔已经摆好,却没有人动筷。每个人都不发一语,神色凝重。 他们似乎还在等什麽人。 而这个人派头又很大──派头很大的人都喜欢迟到。 等至子时,一壶酒喝完,连风四娘都等的不耐烦了,屋子里的人却一声怨言都没有。 风四娘更相信──这个人确实派头很大! 这时,门开了,这个人终於来了! 风四娘屏住呼吸,盯住了门口。 走进来的人穿著黑色长袍,脸上戴著青铜面具。 难道这个人就是这些人的首领,操控一切的主谋? 这人虽戴著青铜面具,却不似花如玉所说的十分瘦小,肩膀上也没有站著鹦哥。 他走到桌前站定,并不说话。他虽不说话,眼神却如鹰隼般,透过面具的眼孔扫视众人。 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声响。 这时他动了! 他快步走过每个人的身後,以手为刀,在每个人的後颈敲了一下。 风四娘不明就里,然而她看到,被他敲过的每个人的头颅都落在了桌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十几人的头颅都被砍了下来! 风四娘背脊发凉,瞪大眼睛望著这溅满血的宴席,不太相信这是真的。 但这确实是真的。连杨开泰也被他割下了脑袋! 风四娘呆望著杨开泰孤零零的头,那确实是杨开泰的脸! 那凶手仍站在原地,似乎在欣赏著这席头颅宴。 这血腥而恐怖的场面令风四娘想吐,但她连动都不敢动,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就会落得与这些死人一个下场。 杀戮的凶手终於走了出去。 风四娘也终於松了口气,然而她的心又立即提到了嗓子眼,连杨开泰死了,她也忘记了伤心。 ──花如玉! 风四娘来不及多想,跳下屋顶,直奔向青竹楼。 她径直冲进花如玉的房间,房间里没有燃灯,漆黑一片,没有人声。 「花如玉?清伶?」 没有人应。 风四娘急了,大声吼道:「花如玉!」 依旧寂静无声。 她忽然乱了阵脚,竟不知向何处迈步。 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风四娘的手臂! 她跌入了花如玉的怀中。 只听花如玉道:「四娘急著见我?」 风四娘定定神,终於对上花如玉澄亮深情的眼睛,心才终於落了地。 放了心,眼泪却流了下来。 风四娘捶著花如玉的肩膀,竟哭著道:「混账,你存心吓我!」 花如玉以衣袖拭去风四娘的眼泪,心疼的道:「四娘莫哭。」 风四娘哽咽著,顿了顿,道:「杨开泰,他死了。」 花如玉手上的动作忽地的停了,道:「四娘为他落泪?」 风四娘摇摇头,垂下眼睑,叹口气道:「我是为你。」她停了一会儿,又道:「我怕你死了……」 花如玉笑道:「四娘果然不舍得我死。」 风四娘不哭了:「呸!谁会舍不得你!」 哪个女人不是口是心非的呢。 花如玉笑了,却又不笑了。她似乎不知该露出什麽表情,苦恼的皱起了眉。 看著这样的花如玉,风四娘笑了。 她抹了把眼泪,忽地搂住花如玉的脖子,把嘴印在她的嘴唇上。 花如玉呆了一呆,终於抱住了风四娘的腰。 灯,未燃,也便无需熄。 ☆、第三十三章 洛神泪 风四娘本打算先花如玉一步醒来,就当作什麽也没发生过,悄悄离开。 然而等风四娘真正醒来时,花如玉已不在身边。 花如玉竟比她更早离开了。 花如玉不在屋里,这让风四娘有种「她不想认账」的感觉。虽然明明自己也想这样做,却被人领了先,事情到了自己头上,定然让人不高兴。 风四娘感觉很差。她生气的胡乱套上衣服,一边低声咒骂著花如玉。 骂到一半,衣服穿到一半,门开了一半。 风四娘吃了一惊。 花如玉双手捧著一个酒罎,走了进来。 「你……」风四娘定定神,收回惊讶的神情,换上满不在乎的表情,道:「原来你还没有走。」 花如玉笑了笑,道:「我为什麽要走?」 风四娘终於穿好了衣服,道:「因为,你现在不走,以後便走不掉了。」 花如玉“哦”了一声,道:「为什麽走不掉?」 风四娘瞪了她一眼,道:「你敢走,我就杀了你。」 花如玉将酒罎放在桌上,听了风四娘的话,不禁笑起来,道:「四娘舍得杀我?」 她的话里分明还有──“四娘杀得了我?”──这样的含义。无论是前一个问题还是後一个,答案都是一样的。 风四娘杀不了花如玉,也舍不得杀她。 花如玉深知这一点,才自信满满说出这话来。 风四娘洗了脸,闻到酒香。花如玉已经把酒倒入杯中。 屋子里弥漫了清甜的气味。 「是酒。」风四娘显得高兴起来,凑过去,抓起一只杯子喝了下去,旋即皱起眉,道:「这是什麽酒?」 「不好喝?」 「不,是太好喝。」 酒的颜色透著微红却澄清,满溢著甜香,似乎喝多少都不会醉。 花如玉笑起来道:「这酒叫做‘洛神泪’。」 风四娘疑道:「这倒是没听过。」 花如玉定定道:「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名字自然是我自己起的。」 风四娘讶异道:「这是你酿的酒?」 花如玉笑道:「老婆饼我都会做,更何况酿酒。」 风四娘道:「酿酒对男人家来说自非难事,但若叫一个男人做老婆饼倒是很有趣。」 话甫一出口风四娘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花如玉明明也是女人家。 花如玉的表情没有变,没有听到似的,为风四娘斟酒,接著道:「这酒以洛神花酿造,味道甘甜,色微赤,醺而不醉。」 「曹子建当年路过洛水,梦遇甄姬,作《洛神赋》悼之。」 风四娘笑道:「这个故事我还是知道的。」 花如玉点头道:「‘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正是《洛神赋》中的句子。因人神殊途无法相爱,洛神才流下眼泪。」 「这也是在暗喻甄姬与曹子建的爱情罢,生死相隔,终成永诀。」 风四娘摇头道:「即使甄姬没有死,他们的爱情也是不可能的。」 花如玉道:「四娘什麽时候也开始拘泥於常理了。」 风四娘瞪大眼睛,因为花如玉说的很对,明明风妖怪风四娘做事是绝不讲常理的。 花如玉淡淡道:「既然他们的爱情是不可能的,我们的又如何?」 风四娘呆了一呆,没有听明白花如玉的话。 花如玉不说话了,她在等著风四娘回答。 风四娘想明白了她的话,却不知怎麽回答。 花如玉还在等。 风四娘忽然道:「清伶在哪里?」 这应是她早该想到的问题。 花如玉语气里有淡淡的失望,道:「清伶不在这里。」 风四娘气道:「我自然知道她不在这里。她在哪里?」 花如玉冷淡的道:「我不是她,我怎麽知道她在哪儿?」 「你难道不担心她?」 花如玉喝口酒,摇头道:「她何需我担心。」 风四娘悄声叹口气。并非是因为风四娘担心清伶,风四娘只是心疼她罢了。在风四娘眼里,女人便该疼惜女人,因为男人不知道如何疼惜。 ──她最需要的就是你担心。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爱的人可以关心她呢? ──这个花如玉难道不懂女人的心思? ──她自己明明亦是女人。 ──那她懂不懂我的心思? 花如玉当然懂得女人的心思,因为她自己就是女人。她懂清伶的心思,却并不拿捏得准风四娘的心思。 有时候连风四娘自己也不一定了解自己的心思。 风四娘喝了几杯酒,忽轻轻微笑道:「跟你在一起真不错,有好酒可以喝,有美食可以吃。」 花如玉笑道:「那麽,便和我一直在一起又何妨?」 风四娘笑而不答,只是喝酒。 明明不是易醉的酒,风四娘却喝醉了,并且一醉不醒。 她睡醒时天已经黑了,花如玉也不在房里。 她觉得很奇怪。桌上还有半杯未喝完的酒,她抓起来闻了闻,顿时心凉了半截。 果然酒里被花如玉下了迷药。 风四娘本不是粗心的人,为何今天竟连普通的蒙汗药也察觉不出? 是因为这酒独特的香味,还是她已经对花如玉毫无戒心了? 花如玉一定也未想到风四娘会这麽快醒来。 这时风四娘像是想起了什麽,一下子慌了。她跑到窗边,从这里可以看到窗外灯火通明的西湖湖面,虽然遥远而模糊。 ──花如玉一个人去赴宴了! 风四娘心中涌上一股不安,匆忙奔出门去。 ☆、第三十四章 他是谁? 风四娘匆匆来到西湖畔,心中不好的预感让她来到月夕楼,果然萧十一郎和沈璧君并不在那里。 直觉告诉风四娘──他们也去赴宴了。 他们为什麽去赴宴? 「真混账!」风四娘忍不住这样骂道。 风四娘也要赴宴,然而湖畔却没有船。偌大的西湖畔竟连一艘渡船也没有!她更加抑不住生气了。 ──绝对是花如玉搞的鬼! 虽然知道,却无可奈何。她唯有站在湖畔,望著湖心的书画舫。 难不成要她游过去? 书画舫上灯火通明,风四娘却只能在岸边急得直跺脚。 这时一叶小舟从她眼前划过,像是故意引起风四娘注意似的,从风四娘眼皮底下慢悠悠的划过。 心急火燎的风四娘当然叫住了那艘船。划船的人转过脸来,却让风四娘愣住了。 那人正是清伶。 「清伶!」风四娘不禁叫出声来。 清伶只是笑著,将船停在岸边。 「你为什麽会在这儿?」风四娘这样问道,上了船,当然她并没有认真想要听清伶的回答,立即又道,「快送我上书画舫!」 清伶没有动:「如果我不愿意呢?」 「把你踢下水,我自己来划。」毫不犹豫的回答。 清伶笑著,划动了船桨,并不是惧怕风四娘,只是单纯的想与她作对而已。 小船毫不理会风四娘的心情,慢慢的驶到一半。清伶停了下来。 风四娘怒道:「你怎麽不划了?」 清伶竟坐下道:「我们在这里看戏。」 小船距离书画舫不远,可以清楚的看到画舫上的情形。这时夜色已深,月光也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小船漂在湖中,也隐没在黑暗中,画舫上的人若非有极好的眼力,绝看不到这艘小船。 发觉这一点的风四娘只是笑著道:「看什麽戏?」 清伶淡淡道:「看花如玉死。」 话语中却透著寒气。 风四娘不由微微一怔。 她看看画舫上的花如玉,她正气定神闲的喝著酒,白净俊秀的脸上却没一丝表情。风四娘猜不透她的心思。 画舫上的人,有的只是来凑热闹,有的只是来蹭酒喝,有的却是花如玉真正的对头,想来取花如玉的命,或是看别人取花如玉的命。 但那些想取花如玉命的人大多取不到花如玉的命。 「你料定花如玉会死?」 话音刚落,风四娘就瞪大了眼睛。 她看见了什麽? 她看见了死人! 本该是死人的人。 她看见本该被杀死了的金善人、朱康以及昨夜在松月楼她亲眼看见他们被杀的那十几人,此刻竟好好的坐在席间! 杨开泰也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 他们是死人还是活人?他们没有死? 可是风四娘分明看到他们的头颅被生生割了下来,那难道是假的? 到底是怎麽回事? 风四娘把疑问的目光投向清伶,却发现清伶不在船上。 风四娘慌了:「清伶!」 船在湖中,风四娘在船上,清伶却不在。清伶在哪? 只可能是在湖里。 风四娘扶著船沿向下望去,然而湖面静的像一张纸,一丝波澜也没有。 清伶凭空消失了? 这样的说法风四娘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但是画舫上的状况转移了风四娘的注意力──一个戴著面具,穿著墨色长斗篷的人上了书画舫。 气氛陡然变了。 这个戴面具穿斗篷的人终於现身了,他就是昨夜在松月楼的那个人吗,他就是计划了这一切的人吗,他就是想杀花如玉的人吗? 先是死人复活,然後是清伶在湖中心凭空消失,太多突发状况让风四娘昏了头。 风四娘无法思考,现在也无需思考。清伶的去向也顾不上了,她拿起桨,拼命划向书画舫。 ☆、第三十五章 黑船 风四娘从船尾登上了书画舫。 甲板上站满了人,画舫上却静悄悄的,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这气氛让风四娘不禁也屏住了呼吸。 人群完全挡住了风四娘的视线,她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看不到花如玉。 这时有一只手搭在了风四娘肩上。 风四娘吃了一惊。 回头望去,却是萧十一郎站在身後。 萧十一郎以食指置於唇边,示意风四娘不要出声,拉著她绕过人群,上了二楼。 所有人都挤到了甲板上,二楼里除了沈璧君再没有第二个人,她站在窗栅边等著萧十一郎。 风四娘皱著眉,悄声道:「你们为什麽会来这里。」语气里有些愠怒。 萧十一郎道:「我们怕你出事。」 风四娘道:「我不怕自己出事,只怕花如玉出事。」 萧十一郎不语。 一直沉默的沈璧君忽然道:「说不准我们都会出事。」 风四娘走到她身边,道:「什麽意思?」 沈璧君没有回答,抬手指著湖面。 湖面上黑漆漆一片,与夜幕连结在一起,分不清边际。 风四娘什麽也看不清,道:「湖面上有什麽?」 沈璧君道:「有船。」 风四娘笑道:「湖上自然要有船。」 萧十一郎也走过来,望了望湖面,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时风四娘也看清了。 她数了数,湖面上有十艘黑色的船。 这十艘黑船正悄无声息的从四面八方驶来,将书画舫围的密不透风。 风四娘惊呆了,道:「他们是冲著这儿来的。」 萧十一郎牵牵嘴角,强笑道:「莫不是来打渔的?」 沈璧君也笑了:「我们便是那鱼?」 风四娘道:「不是我们,是花如玉。」 谁都不再说话。 这时楼下已经骚乱起来,有人也发现了正驶来的黑船。 风四娘听到有人这样喊道:「花如玉你自己死还请我们来陪葬吗!」 风四娘有些紧张,匆匆下了楼。 楼下乱做一团,胆小的人竟已跳入湖中逃命了。留下的宾客少了一多半。 这次风四娘终於能看见内厅里的状况了──花如玉与那面具人对周围的情况视若无睹,依然酣战著。 花如玉手中还是拿著她那把扇子。 面具人却是拿著一柄匕首,这柄匕首竟不足八寸。匕首虽灵活易用,却不是杀人的利器。 萧十一郎和沈璧君也下了楼,站到风四娘身旁。 萧十一郎低声道:「花如玉已占了上风。」 风四娘点点头。 花如玉的进攻咄咄逼人,面具人招架不住,连连後退。虽在後退,手中的匕首在防御的同时也依然在攻击。 不仅防御的不露一丝破绽,同时进攻的招法也不全是无功之举。 面具人使的不知是刀法还是剑法,套路却很是眼熟。 风四娘一时想不起来,有一瞬分了神,却见花如玉的手臂被匕首划了一道深且长的口子。 风四娘欲上前帮忙,被萧十一郎拉住了。 花如玉连眉都没有皱一下,进攻没有停,反而更快了。 风四娘还在想面具人所用的招法,一种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萧十一郎幽幽道:「他用的应该是拳法。」 没错,是拳法。 即便风四娘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那些黑船越来越近,花如玉显然也不愿再继续僵持下去,忽地一翻身,反手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对手的背上。 面具人跌在地上,戴在脸上的面具也掉了下来。 面具後的脸,是刘禅。 刘禅吐了口血,望著风四娘。 风四娘也望著他。 ──为什麽是你。 风四娘想问,没有问。 刘禅张了张口,却什麽也没说,他的眼睛里像写了千言万语,有无奈,有歉意,还有别的什麽。 未等风四娘读懂他的眼神,他就紧闭起双眼,咬了咬牙,接著躺倒在地,不再起来。 风四娘冲过去扶起他的头,将手指放在他的鼻下。 他已没了呼吸。 风四娘将他的身子放平,神情复杂。 没有时间寻根究底,黑暗中那十艘黑船终於来到了跟前。 通体漆成黑色的船上,一盏灯都没有点,即使是在书画舫通明灯火的照映下,也看不出船里究竟有什麽东西。 莫非是什麽怪物? 无暇细想,花如玉已做好迎战的准备。 今天的宾客还有几人留在画舫上,却也看戏似的躲的远远。 风四娘只得带著央求之色看看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明白风四娘的意思,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拔出腰间的刀,站到花如玉身後。 花如玉虽不愿让萧十一郎帮忙,但总好过两面受敌。 风四娘和沈璧君也都拿好了武器。 黑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且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速度反而越来越快。 花如玉忽然明白了它们想干什麽,但是已经迟了。 十艘船从各个方向先後撞上书画舫,碰撞声大的吓人,但是没有人去捂耳朵,因为画舫开始剧烈的摇晃。 所有人都低下身,抓著船板,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甩进西湖里去。 趁著慌乱之际,十个黑影分别从十艘黑船上跃入书画舫。 这十个人身著蓑衣,头顶著蓑笠,像是十个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面前,手中拿著的武器却各不相同。 更有趣的是,他们的脸上都蒙著黑布,竟连眼睛也不露。 莫非他们都是瞎子? 瞎子比常人更难对付,不仅因为他们的听觉、嗅觉比普通人灵敏,更因为他们不依赖眼睛,不会被双眼看到的东西所欺骗。 花如玉与萧十一郎交换个眼神,心底已了然。 ☆、第三十六章 十个木匠 刚刚那次撞击过後,画舫已经慢慢停稳。但十个蓑衣人并作一排,仍一动不动的站著,也不发动攻击。 就像在等待谁的指令。 大费周章的动用了十条船,船上却只装了十个人? 这一点让风四娘琢磨不透。她看了看他们手中的武器,不禁「哈哈」笑起来。 与其说的武器,不如说是工具。他们拿著锯、锤、斧、凿一类的东西。确实都是干木匠活必备的工具。 风四娘笑道:「你们莫不是木匠,来拆房子的?」 自然没有人回答她。 听了风四娘的话,花如玉也觉得不对劲。 ──但这时,原本极安静画舫上,响起了琴声。 舒缓悠扬的琴声让人忍不住放松了神经,但没人敢放松,因为蓑衣人开始动了。 直到这时花如玉才明白他们根本不是瞎子,这只是他们接受训练的方式罢了。 他们踏著音乐的拍子,像是在舞蹈,然而他们手中拿的却是杀人的凶器。 琴声就是控制他们行动的号令。 就像经常能在集市上见到的线操人偶,所有的行动能力都在连接关节的几条线上,而线的控制权在卖艺人手上。 花如玉一边抵挡蓑衣人力道极大的攻击,一边转头对风四娘道了一句:「射人先射马。」 风四娘立刻明白了花如玉的意思。 沈璧君亦明了,她旋身挡在风四娘身前,对她使了个眼色。 风四娘抽身而退,立即向琴声的来源跑去。 琴声来自二楼。 风四娘心下清楚,刚刚黑船来袭之时,画舫二楼并无别人。 究竟这弹琴人何时到了楼上,她不知晓。 她是否对付得了弹琴人,她亦不知晓。 琴声依然在响。 风四娘的神经就如她手中的鞭子一样绷紧,她踏上楼梯来到二楼。 二楼的灯已熄了一半,但已足够让风四娘看清窗边弹琴人的面孔。 风四娘惊呆了。 连已经做好防御准备摆在身前的双手也一下子松懈下来。 「──清伶?」 坐在那里弹琴的人就是清伶,忽然消失在湖中心的清伶。 现在她竟然到了画舫上,衣服上一滴水也没有沾。 ──究竟是怎麽回事? 「为什麽是你?」 清伶显然听见了风四娘的话,却没有抬头看她,手指仍在拨动琴弦。 风四娘望了望了楼下,十个人将花如玉和萧家夫妇围的密不透风,沉重的武器砸在甲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风四娘慌了。 「清伶!」 清伶缓缓转头,轻轻睇了风四娘一眼,眼神里是傲慢和轻蔑,琴声没有停。 顾不上清伶对自己的轻视,风四娘提高音量喊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吗!」 清伶不再看风四娘,转开视线道:「我再清楚不过了。」 「快停下!」 清伶无动於衷。 「你!」 风四娘的脸气得通红,她握紧了手中的鞭子。 「啪!」 一甩手,鞭子打在琴上。 弦断了,琴声戛然而止。 清伶不慌不忙的站起来,竟挂著笑容。 风四娘来不及分析她笑容中的含义,便听楼下花如玉道:「糟了!」 「什麽糟……」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觉得脚下一沉。 整个二楼竟完全塌了下去! 还未搞清楚状况,风四娘的身体已经陷了下去。 原来那十个人真的是来拆房子的。 等花如玉意识到时已经迟了。 被沉重的锤斧砸过的甲板已完全碎了,几乎连一人的重量都无法支撑。 「四娘!」 花如玉跃起,猛地伸手将险些就被埋在船底的风四娘拉了出来。 风四娘浑身都是冷汗,却回头道:「清伶还在里面。」 她希望花如玉去救清伶。 花如玉看了看那一堆破碎的木板,或许是打破了未熄的灯笼,乾燥的木头燃烧起来。 萧十一郎喊道:「船撑不住了,快走!」 回过神来,十个蓑衣人已不知去向。 花如玉冷冷道:「不必顾她也罢。」 她拉住风四娘,一同跃入水中。 正在这时,整个书画舫仿佛陡然成了碎片,沉入湖底。 ☆、第三十七章 近在咫尺 风四娘摆动手臂拼命划向水面,但她却觉得自己在向下沉,仿佛有一双手紧紧的攥住她的脚腕。 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这时她听到一个声音,很轻很轻的呼唤著她的名字:「四娘……」 ──那是不是花如玉? 风四娘想大声喊,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水灌进她的嘴里。 「咳咳……」她咳了两声,睁开眼睛,发现刚刚不过是场梦。 「你终於醒了。」 这是杨开泰的声音,他坐在床边,轻轻柔柔的看著风四娘。 风四娘却煞风景的道:「花如玉,花如玉在哪里?」 杨开泰的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是风四娘从未见过的冰冷。 他字字道:「她、已、经、死、了。」 「你骗我。」 风四娘挣扎著想起身,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又摔在床上。 等她再次睁开眼,她才明白原来刚才的一切也都是一场梦。虽然她还不敢确定现在她所处的世界是否真实。 她抬眼看到清伶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著她,眼神里是一贯的高傲和蔑视。但她却是笑著的,一贯的复杂而读不懂的笑容。 她的笑让风四娘警惕起来。 风四娘坐起身,打量了一下周围:一间简陋到除了这张床外没有别的东西的屋子,连窗户都没有。 她这才小心翼翼的问:「……花如玉在哪。」 清伶没有答,只是盯著风四娘瞧。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怪,怪的让风四娘发慌。 过了好一会儿清伶才又轻又缓、似是毫不在乎的道:「她死了。」 风四娘愣住。 清伶似乎很满意风四娘的反应,笑得有些得意,慢慢又道:「如果我可以这样回答你就好了。」 风四娘松了口气,明白这已不是梦,又问:「我这是在哪。」 说一出口风四娘就发现,比起关心自己的处境,她更先想到的是花如玉。她不知怎麽面对这个改变。 「你自己出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清伶笑的有些不怀好意,转身出去了。 风四娘没有起身,重重的躺倒在床上。 没有窗子的屋子里,只在角落里点著盏油灯,让人猜不到现在是夜晚还是白天。 怎麽看这里都像是一间“牢房”。 不过刚才清伶出去的时候风四娘就发现,门并没有上锁,这说明她想出去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出去。 她叹了口气,对这没有上锁的“半自由”还算庆幸。 她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但她发现这间屋子竟然在微微摇动著。 ──地震? 她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这间屋子甚至不在地面上。 「这下不出去看看不行了。」 她这样决定,穿好鞋子,打开了门。 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向台阶,走上台阶,风四娘来到了甲板。风四娘正在一条大船上。 子夜的天空漆黑一片,被大片乌云笼罩著,风却很轻,带著湿气。 船舷边站著一个人,那背影看上去很寂寞,很孤单,很……熟悉。 ──他怎麽会在这。 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风四娘却又不是很想见他。 就在矛盾的时候,那人转过了身。 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正是杨开泰的脸。 他见到风四娘没有吃惊,仿佛料定是她,淡淡的道:「四娘。」 风四娘无需再躲,微微颔首,走向杨开泰。 她沉默著,杨开泰先开了口。 「我猜你有很多事情想问我。能说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风四娘挑眉道:「还有不能说的?」 杨开泰微笑了。 风四娘垂头想了想,道:「那夜在松月楼,你……」 「四娘想问我是不是死了。」 「枉我还为你伤心一番。」 「四娘可真为我伤心?」 风四娘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杨开泰不愿为难,道:「那夜不过是耍了一个把戏。」 「那个面具人到底是谁?」 「便是在书画舫上死掉的那个人。」 ──刘禅! 想到刘禅,风四娘不禁黯然,道:「难道只有一个面具人。」 杨开泰摇头道:「只能说,戴面具的人并非大人物。」 风四娘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被动的被引导在面具人身上,这让她忽略了太多东西。 「真正的大人物是谁?」 「我不能说。」 「不能说,还是不知道?」 「不能说,因为不知道。」 风四娘有些泄气,道:「你为什麽会在这条船上?」 「相关的很多人都在这条船上。」 「萧十一郎呢?」 「萧十一郎与这件事并不相关。」 风四娘发觉他在“相关”这个词上加重了音。 「这条船在哪儿?」 船是停的,随水波轻轻摇摆。 「仍在西湖。」 风四娘垂著眼,望著玄青的湖水。 「你不想问花如玉在哪?」 风四娘是想问,可是她问不出口。 她能感觉到杨开泰黯然的眼神落在她的背上,又缓缓移开了。 「我想就算你下了船,也永远不会找到她。」 杨开泰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甲板只剩下风四娘一个人。 风四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自然听懂了杨开泰话里透露的信息。 他想告诉风四娘,花如玉不在船下的任何地方。 那麽,花如玉岂非就在这条船上? 到底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既然花如玉是“相关”的人,她就有可能在这里。 ──就在船上的某处。 ☆、第三十八章 真相? 这艘船说小不小,说大亦不大。 要找到花如玉究竟有多难? 这世上没有风四娘找不到的人,只要她真心想找。 所以风四娘找到了花如玉,就在这艘船上。 风四娘本该是开心的,但她看到花如玉的那瞬她就开心不起来。 原因显而易见。 如果风四娘先前所在的那间船舱是牢房,那麽这间就等於是宫殿。 在这种不起眼的船上竟然有这麽一间华丽的船舱。 但这不足以令风四娘吃惊的张开嘴巴。 更吃惊的是,花如玉就在这里悠哉的饮著酒,而清伶就坐在她的对面。 清伶眯著眼,对风四娘微笑著道:「你来了。」 她的语气和表情都在说她早知道风四娘会来。 仿佛她早已知道杨开泰会放消息给风四娘。 这一切都在她的安排之内? 风四娘张著嘴说不出话。 她的头脑甚至无法思考了。 从她出现在这间屋子,花如玉没有看过她一眼。 就像风四娘根本不存在一般。 ──她为什麽不看我。 她是不敢看她,还是根本不屑於看她? 风四娘忽然明白,她本无需为花如玉担心。 当风四娘明白她本不需为花如玉担心她也明白到,她已无法不将花如玉放在心上。 而花如玉回报了她什麽? 明明知道风四娘的眼神几乎把自己射穿了,花如玉仍只是垂著眼不发一语。 风四娘第一次觉得自己竟会如此卑微。 ──她在逃避什麽? 风四娘坐了下来,径自取了只杯子为自己斟酒,一边笑著道:「你竟然还没死。」 风四娘是个多麽口是心非的女人。 花如玉开口了:「四娘若希望我死,我便立刻死在这里。」 ──这算是什麽甜言蜜语? 风四娘只是从鼻子“哼”了一声。 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分辨花如玉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仿佛这个人就是真假参半的。 风四娘饮了口酒,道:「我当然不希望你死。」她瞟了眼清伶,才继续道:「希望你死的人,不是我。」 花如玉轻轻呼了口气,道:「希望我死的‘那个人’,不会真的杀了我。」 这番话让风四娘挑起了眉。 花如玉仿佛苦笑了:「那个人舍不得杀我。」 风四娘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缄口,等待她下面的话。 花如玉却沉默了。 过了半晌,她才终於道:「我的妹妹是不会杀我的。」 风四娘越来越迷惑,瞠目道:「你的妹妹?」 花如玉终於抬眼望了风四娘一眼,道:「清伶是我的妹妹。」 那双眼很快又垂了下去。 而风四娘张大了嘴,不知说什麽才好,她看向清伶。 清伶正用不无得意的笑容迎向风四娘。 那笑容中不无危险。 清伶带著那得意而危险的笑容,对风四娘道:「一切都是我策划的。」 「你说什麽?」 「你们从出了乱石山开始,就已经在我的陷阱中了。」 风四娘终於站了起来,身後的圆凳「碰」的倒在地上。 她虽然一脸的不可置信,却不得不相信。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 只听见风四娘有些颤抖的声音问花如玉道:「你是否早已知道了。」 花如玉踌躇一会儿,点点头。 风四娘的表情有一瞬凄然,道:「那你为何骗我。」 她不是在问,因为她并不需要答案。 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原因。 她转身,摔门而去。 门关上了,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这份安静中响著花如玉的叹息。 她紧紧捏著杯子,似乎要把杯子捏碎了。 她垂著头,忽然道:「这样你就满意了?」 她的声音冷的像十二月的雪霜。 清伶想笑,此刻却已笑不出。 ☆、第三十九章 醒不来的梦 风四娘此刻的心情,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愤怒。 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不甘心。 不甘心的同时,她的心里有点怨恨起花如玉来。 怨恨,有怨也有恨。 风四娘曾怨过萧十一郎那麽多次,却没有一次真正恨过他。 无论他做了什麽事风四娘都不会恨他,这原因风四娘很清楚──是因为爱。 风四娘爱萧十一郎。 而现在她会恨花如玉的原因,她也很清楚。 若原谅,是因为爱。 那麽恨,则是因为太爱。 风四娘心就像今夜的风,不明方向。 风四娘的心也像今夜的风,微凉。 甲板上仍站著个人。 那人仍是杨开泰。 他好像是在等待风四娘。 风四娘吸了口气,道:「你是否知道清伶是花如玉的妹妹?」 杨开泰那双紧紧跟随著风四娘身影的眼睛移开了视线,他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风四娘真正觉得自己被耍的很惨。向来只有风四娘骗人的份,这次却被人骗了。 ──这莫非是因果报应? 她转身向船尾走去。 杨开泰道:「你去哪儿?」 风四娘道:「下船。」 杨开泰跟在风四娘後面,道:「清伶虽是花如玉的妹妹,却不代表花如玉不会被杀死。」 风四娘道:「她的妹妹爱她爱的紧。」顿了顿,又气道:「何况她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 便是杨开泰也从未见过风四娘如此失控的模样,愣了半晌,难得笑了起来。 风四娘听见他的笑声,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笑什麽!」 杨开泰正要答话,却见风四娘已跳上栓於船尾的小舟,改口到:「我陪你下船。」也跳了上去。 杨开泰解开绳索,摇起船桨,小舟向岸边游去。 风四娘呆呆望著天空,问杨开泰道:「现在是几时了?」 杨开泰拿不准主意,道:「应该过了子时罢。」 这时天空中打了个响雷,雨终於下了起来。 雨势快且猛,船上二人立刻被雨水浇了个透彻。 风四娘自嘲般“哈哈”一笑,心情似乎放晴。 这笑容让杨开泰看得痴了。 他知道,拥有这样的笑容的风四娘正是他所爱的风四娘。 时间仿佛回到了两年以前,每天跟在她身边的日子,对杨开泰而言就像是珍宝。 一件已经遗失,再也寻不回来的珍宝。 杨开泰虽深知这点,却无法不沉醉於这场美梦中。 一场好似失而复得的美梦── 雨下著。风四娘笑著。 而胸口中酸楚的、如梦境般的幸福感几乎让杨开泰流下泪来。 或许他已经落下泪,只是被这场适时的雨掩盖过去。 或许他自己都未发觉自己哭了。 他希望此刻时间可以停止,却没有哪次航行可以永不靠岸。 风四娘一句:「到了。」 杨开泰醒了过来。 他停好船,呆呆望著风四娘上了岸,仿佛还沉在方才的梦里。 风四娘道:「走罢。」 杨开泰道:「去哪儿?」 风四娘道:「去月夕楼。」 杨开泰跟在风四娘身後,道:「月夕楼?」 风四娘道:「兴许萧十一郎在那里。」 这下杨开泰清醒了。 风四娘看不见杨开泰的脸,也猜得到他的表情一定僵了:「你若不愿意去……」 杨开泰打断她道:「我去。」 西湖之上一片漆黑,惟月夕楼仍燃著灯。 萧十一郎果然在。 见平安无事的风四娘站在面前,萧十一郎长舒了口气,可又见她被雨水淋透的狼狈模样不知该笑不该笑。 接著他看见风四娘身後的杨开泰,便笑不出了。 沈璧君拉著风四娘道:「你到哪儿去了,可有受伤?」 风四娘道:「我好的很。」 沈璧君又道:「那花如玉呢?」 风四娘瞪了瞪眼,道:「我不想提她。」 沈璧君便不再问,道:「我给你找些乾净衣服,备上洗澡水。」 两个女人进了里屋,客堂里只剩下两个男人。 活跃在两人之间的就只有雨声。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 无论曾发生过什麽,他们之间也终究没有深仇大恨。 萧十一郎走过去拍了拍杨开泰的肩膀。 杨开泰释然,微笑了。 他的嘴角虽笑著,眉头却紧皱著。 有那麽多情感他无法用表情描述。 萧十一郎也只好笑了。 男人间的情谊大概就是这样纯粹。 而这世上最难懂最复杂的情感岂非是爱情? 而女人,岂非是这世上最善变的生物? 更何况是风四娘这样风一般的女人。 风四娘身著一身淡色衣服,坐在房里梳理头髪。 她的头髪依然柔如绢丝,她的肌肤依然光滑无暇。 只是她知道自己已老了。 她已经三十五岁。 一个女人若活到三十五岁身旁仍没有一个人陪伴,岂非也是非常寂寞。 虽然风四娘不同於寻常女人,却终究是女人。 她也懂悲伤,也懂寂寞。 窗外雨未停,屋内灯燃著,拉长风四娘的影。 风四娘并不常常伤怀,她讨厌思考麻烦的事,但总有些事是她不得不思考的。 看著铜镜中的面容,风四娘的眼泪就要落了下来。 她想到了杨开泰,那个她永远无法爱上却对她如此深情的男人。 若当年她真的嫁给了杨开泰,如今她会过著怎样的生活?说不定膝下已有儿女。 不必如此辛苦,不必如此奔波。 只是那便不是风四娘。 此刻风四娘不懂自己想要什麽,需要什麽。 她惟独明白,她已没有时间重新找一个男人来爱上,让他爱上自己。 而一个好男人岂非是那麽容易找得到? 况且一个太好的男人,是看不住这个风一般的女人的。 风四娘忍不住想到萧十一郎,但那个男人已不是风四娘的归宿。 接著她想到了花如玉。 想到了前一个晚上的缠绵。想到了洛神泪,想到甄姬与曹子建的故事。 想到了花如玉说「既然他们的爱情是不可能的,我们的又如何?」 这个问题她未有答案,如今已不需要答案。 她最後才想到了花如玉的欺骗。 风四娘自嘲般自语道:「你须知得到我风四娘倾心需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可惜……」 她笑著,吹熄了灯。 第二天一早等萧十一郎等人醒来,风四娘早已没了去向,这次连一张字条都没有留下。 萧十一郎只是“哈哈”一笑。 沈璧君气道:「你就不怕她出事?」 萧十一郎笑道:「风四娘这样的女人,是杀不死的。」 沈璧君深知这点,无法反驳。 萧十一郎向杨开泰道:「杨兄作何打算,」他犹豫了,接著道,「要不要去追四娘。」 杨开泰抿起嘴唇,认真思考著这个问题。 此刻杨开泰仿佛才明白,风四娘始终是个他驾驭不了的女人。 即便她曾上过他杨开泰的花轿,她终究不是杨开泰的新娘子。 即使他的心里一直有她风四娘,风四娘的心里始终没有他杨开泰。 从认识风四娘开始到现在,这些年来发生的事就像场冗长的梦。 若不曾遇见她,自己又会变成什麽样子? 这样的假设不曾想过。 但现在杨开泰决心真正从梦里醒来。 杨开泰笑道:「我‘铁君子’也该回老家看顾家业了。」 他脸上笑著,心却在哭。 萧十一郎很明白他的心情,就如他也曾明白过风四娘的心情。 人这一生并不能一帆百顺,可是人们却看不穿而从中作梗的正是自己。 因为人做出某种选择都要付出代价,若非伤害别人就是伤害自己。 人,岂非正是喜欢互相伤害的动物? 萧十一郎轻叹,笑道:「日後定有重逢之时。」 杨开泰点头,辞别萧十一郎和沈璧君,踏上自己的路。 ☆、第四十章 强盗山 风四娘回到城郊客栈,取了行李,结了账,牵了马匹。又回到城中钱庄,去拿自己几年来的积蓄。 风四娘虽从不将金钱放在心上,却也在各处钱庄留有存款,以备自己的嫁妆。 至於这存款的数目,她虽拿捏不准,却也心中有数。 ──定然少的可怜。 所以当掌柜将银票递与她手,她自然吃惊不小。 她点点银票的总数,大概要比她预料中的数目多上二十倍有余。 她笑眯眯的望著掌柜,道:「我可不记得我有这麽大一笔钱。」 掌柜赔笑道:「可这笔钱确实是小姐您的。」 这一声“小姐”叫的风四娘心里颇高兴,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掌柜颔首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却也知道你自然是鼎鼎大名的风四娘。」 风四娘的眼珠转了转,道:「我若没有猜错,这钱庄的老板可是姓杨?」 掌柜道:「不错,我家老板正是姓杨。」 风四娘早已了然。 除了他,谁还会给她这麽多钱。 除了他,谁还会有这麽多钱给她。 风四娘不禁笑起来。 ──杨开泰那个呆子真的变了。 ──至少他不再那麽铁公鸡。 风四娘从心底感激杨开泰。 她虽负他,他却仍真心相待。 此刻风四娘的心里一如既往的产生了愧疚。 这份愧疚一如既往的转瞬便消失了。 风四娘已骑马出了城,现在她更关心自己的处境。 她竟无处可去。 即使她手上的钱足够在任何地方买下任何一栋宅子,那都不能称为她的“家”。 这种没有家的日子,她已过了三十五年。这不能够成为困扰她的因素。 但这也不代表她不渴望有个家。 ──更何况现在连那个孤狼般的萧十一郎都有了家。 初夏的暖风吹弯了路旁青柳,吹过风四娘红润的面颊,也吹散了她的心绪。 她潇洒的挥著马鞭,自语道:「莫不如上乱石山做个山贼。」 她不禁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 权当去玩乐散心,也并无坏处。 一个人生活在寂寞里的时间,过的究竟是快还是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令人烦躁的盛夏终於过去,是已入秋。 只是黄昏的阳光依旧是暖的。 只是窗外的乱石山岗依旧是乱石山岗,似是四季不变的景色。 屋子里是暧昧而让人心乱的朦胧水气。 澡盆里则是那让人心醉的妩媚女人──风四娘。 这世上没有比奔波了半月之後洗个热水澡更惬意的事了。 半躺著的风四娘,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乌亮的长髪垂在肩上,髪梢随著水波轻轻晃动。 风四娘从没有变过,江湖上的人如何形容风四娘,风四娘也就是他们口中所形容的风四娘。 无论从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风四娘几乎没有变化。 她的肌肤洁白如玉,衬著夕阳光变成淡淡的粉红色。她的胴体光滑无暇,没有一丝疤痕。 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身体足够完美。 她的心也依旧渴求著各式各样的刺激。 连那一直陪伴她的寂寞也依旧像个老友似的长居在她心底。 所幸她今天心情不坏。 将一双纤秀的脚高高的翘著,她的手轻抚自己的小腿,一双眼半眯著欣赏自己的脚。 她的脚依然那麽纤巧、那麽秀气。 可这却是一双能踢死人的脚。 她不禁想起往事,想著自己还是二八少女时是个什麽样子。 竟已回忆不起。 她不禁在想,若自己晚生几年,那麽…… 窗外的一阵窸窣动静拉回了风四娘越飘越远的思绪。 仿佛历史重演般,三年前她在这里洗澡,被一群强盗围住,一年前她在这里洗澡,遇上七个瞎子。 风四娘笑了。 今天她在这里洗澡,终究还是会有人偷看。 风四娘从来不怕给男人看,相反,她知道自己的身子非常好看,如此好看的东西若不给别人看,倒也浪费了。 当生活太平静的时候,总是希望产生一些不平静的波澜。这就是风四娘。她甚至希望窗外偷看的人有什麽大来头,能陪她玩上一玩。 然而过了一会儿风四娘失望了,因为她发现窗外不过是几个偷看了女人洗澡连脸都不敢露的小混混。 她的好心情被彻底的破坏,她甚至已经开始生气。 ──偷看过她风四娘洗澡的人除了是瞎子,就只能是死人。 风四娘从澡盆里跳了起来,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另一只手已将几根银针甩向窗外。 没有响起预想中的痛苦嚎叫声。 风四娘探头向窗外望去,只见一个执刀的少年人和三个倒在地上的男人。 那白衣少年抬眼见了风四娘衣衫不整的样子竟微微脸红起来,随即撇开了视线。 风四娘不禁好笑,拉好了衣襟,道:「是你杀了他们?」 白衣少年将刀收入刀鞘,点了点头。 风四娘又道:「你为什麽杀他们?」 白衣少年道:「他们……他们在偷看你洗澡。」 风四娘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白衣少年又抬眼,真切的看了风四娘一眼,才摇头道:「不知道。」 风四娘有些讶异,道:「你为了一个不相识的女人杀了三条人命,值得麽?」 白衣少年的眼神忽然冷了,道:「这乱石山上的人都是强盗,杀几个强盗何谈值不值得?」 风四娘“哈哈”大笑,道:「既然这乱石山上都是强盗,你岂非也是强盗?」 少年没有说话。 於是风四娘便结识了这个少年。 少年名为宋白,总是一袭白衣,脸却是被晒得黝黑,挥一柄三尺阔刀,在关中黑道上亦小有名气。 宋白不算俊俏,有一张规矩的脸。出乎风四娘意料之外,他早已不是少年,竟已二十五岁,是个能担当的男人。 并且是个生活在乱石山上的强盗。 现在连风四娘也几乎快成了一个强盗。 ☆、第四十一章 一种相思,两处閒愁 风四娘心安理得的做了一个强盗。 做强盗的感觉并不坏。 相反,很自由、很快活。 风四娘在山上待了一个月,只觉得自己好像找回了最初的自己,好像回到了认识萧十一郎前的那个自己,好像那之後的所有事都不曾发生。 她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可以豪快的大笑、大口的喝酒,可以乘马飞驰、挥刀杀人。 风四娘心肠不坏。 甚至可以说,她心地很好,善良、又不缺少女人该有的温柔。 但这与她喜欢杀人并不矛盾。 她乐於杀最狠的人。 这一个月来她与宋白结伴,杀了不少人,其中包括盘踞在乱石山下尽干些杀人越货勾当的强盗头子赵锁萧。 当然风四娘不敢说自己杀的都是恶人。 而宋白不同,他以一个强盗眼中的正义观去杀人,维护的仅仅是一个强盗心中的“正义“。 无论他杀的人在世人眼中是好是坏,之於他,是没有所谓的。 他坚持自己的道德基准,并且毫不犹豫的将其实行。 这也是风四娘欣赏他的地方之一。 风四娘不得不承认,宋白挥起大刀时那自信满满接近自负的眼神,及他捧著酒罎放声大笑时的样子,都像极了一个人。 除了他的脸庞没有那般顽固的棱角。 除了他的眼睛里没有那般孤独、寂寞。 他都像极了萧十一郎。 像极了十年前的萧十一郎。 那个精赤著上身迎面冲上山间瀑布撞的头破血流却开怀大笑著的萧十一郎,那个踩著磨破鞋底的烂靴子、浑身上下只有牙齿是白白净净的萧十一郎。 那个不知愁滋味的少年郎。 每每回忆往事,都让风四娘觉得自己老了。 如果萧十一郎没有遇见沈璧君,自己是否会是他心里那个人? 这样的猜测不止一次出现在风四娘脑海。 偏偏风四娘的理智不容许自己继续想下去。 ──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一切都过去了。 自己所爱的萧十一郎如今已是回忆。 只能於回忆中存在罢了。 而现在,在风四娘生活中带有色彩、真实存在、听得见看得著的人只有宋白。 宋白此刻就站在她面前,一手举著白瓷酒杯。 玄青色的天空中高高挂著一轮残缺的月亮。 清亮的月光洒在庭院里,把宋白的影子映在地上。 若宋白让风四娘想起萧十一郎,那也只是一瞬的事。更多时候,他的背影总让风四娘想起另外一人。 风四娘想起那人的白衣袂袂,和黑而深的双眼,想起那人微启薄薄的嘴唇,轻轻唤她“四娘”。 这份思念一旦开始,才真正毫无休止。 「四娘。」 宋白沉沉的声音响起。 风四娘回过神来。 宋白给风四娘斟满酒,道:「四娘在想什麽?」 一个月前得知风四娘姓名时的宋白,真吓的不轻。他万万没有料到看起来如此妩媚柔弱的女人竟是风妖怪风四娘。 但一个月的相处,让宋白真正体会到了这个女人的不同之处,让他从心里赞赏风四娘,并早已将她视为朋友,直呼其名。 风四娘抬眼看天──晚风带著寒意,又看看宋白,笑道:「没什麽,只是在想最近几日又有些无趣罢了。」 宋白在桌旁来回踱步,转头对风四娘道:「四娘可听说城里来了个采花贼?」 风四娘没想到他会提起这茬,“噗嗤”笑了出来,道:「我倒是听说这小贼模样不差,把城里的姑娘迷的紧。」 她饮了口酒,又道:「莫不是你也看上了。」 似乎是酒精作用,宋白脸色微红,坐下来,摇头道:「我是瞧那人停留数日亦没有离去的打算,想去会会他,免得日後出什麽乱子。」 宋白虽是强盗,却不平白无故杀人,所使用的钱倒也是正当手段得来的。 山下那座小城一向是宋白和他手下护著,他与城中官府有著协议,他保证城里的太平,而官府每月送二百两黄金上山。 ──风四娘从没见过这样有原则的强盗。 明了宋白的意图,风四娘笑道:「好,明晚我同你一道去,也好瞧瞧他到底有多俊俏。」 第二天晚上,他们来到城里最好的妓院。 风四娘觉得好笑,一个采花贼怎麽会逛妓院? 妓院里的花可以让人随意的采,所以一个逛妓院的采花贼怎麽能称作采花贼? 若是这样,这妓院里的男人岂非都是采花贼? 这“采花贼”已在这妓院住了三天。 风四娘本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了。 那人瘦瘦小小的,坐在满桌菜肴前,两只臂弯里各拥著一个女人,不时调笑著,任由女人把酒喂到自己嘴里。 一张白净清秀的脸在这声色场中显得格格不入。 宋白上前拱手作揖,看得那“采花贼”愣了愣,道:「你是……」 “谁”字尚未出口,他便看见了宋白身後的风四娘,“哎呀”叫了一声,眉眼之间尽是惊慌,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翻身跃出窗外。 宋白正欲去追,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肩膀。 回头见风四娘低头捂著肚子,笑开了花。 风四娘止不住笑意,声音颤颤的道:「哈哈,好一个‘采花贼’。宋白你莫追了。」 风四娘不会认错那张脸,就算穿了男装,那透著狡黠伶俐的模样,除了心心还能是谁? ☆、第四十二章 回家 (终章) 风四娘不知道事情怎麽会变成这样,但现在的情形确实是这样。 她倒在床上。 宋白倒在她身上。 风四娘知道他们都醉了。 她记得在醉倒之前,她终於下定决心告知宋白她准备下山这个消息,然後宋白彻底愣住了。 宋白问她:「下山之後,你要去哪儿?」 她只是摇摇头,道:「就快入秋了,秋天之後又是冬天。这山上定要冷起来。」 宋白道:「冬天之後,岂非仍有春与夏?」 风四娘笑了,又摇头。 风四娘有点遗憾,遗憾宋白不懂女人的心思。 男人好像永远不会明白女人的心思。 女人的心思真的有那麽难猜? 女人就像本书,需要有人去读。 且更需有人读得懂。 冬天虽冷,冷不过人心。 风四娘怕的不是冷,而是寂寞。 一颗寂寞的心就像一块冻结的冰,且并不是春风能化得开。 但酒能暖人,他们开始喝酒。 饮到酣畅,情绪便失去了控制。 风四娘虽醉了,却还理智,她知道这样下去会发生什麽。 宋白再如何与众不同,终究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但当宋白竭力撑起身子,用发红的眼睛望著风四娘,说:「那我便陪你一起下山……」风四娘动摇了。 ──这样也许也不错…… 这样的想法有一瞬几乎占据了风四娘的脑袋。 把一切都忘记,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似乎也不坏。 宋白慢慢俯下身来。 风四娘生命里第二个男人,如果是这个人,似乎也不坏? 但是这个时候风四娘脑袋里浮现出她生命里第一个女人。 风四娘猛然清醒。 在她推开宋白之前,屋子的门却先被踹开──被一双穿著长靴的小脚狠狠踹开了。 接著一个声音叫喊著:「你对我家夫人做什麽呢!」 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年浑身散发著怒气冲了进来,一把拽住宋白的衣领向後一扯。 烂醉的宋白没有防备,竟面门朝下一头栽倒在地,不再起来了。 风四娘赞许的望著那人,却戏弄道:「胡说什麽,谁是你家夫人。」 「你。就是你风四娘。」那人顿了顿,道:「你化成灰都是我家夫人。」 风四娘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又道:「心心,你可杀掉他了。」 来人正是身著男装的心心。 心心闻言一慌,忙去探他鼻息,才松口气道:「四娘你骗我,这人不过是喝的太醉,睡过去罢了。」 风四娘笑道:「恐怕明日醒来他便想不起今夜发生过什麽事了。」 心心点点头,道:「就算没忘记,我也要把他打到忘记。嗯,我把他扔到外面去。」 风四娘道:「那倒也不必。」 心心有些恼,道:「难道让他睡在这里?」 风四娘道:「又不碍事。」 心心咬咬嘴唇,还是道:「谁说不碍事?」 风四娘转开了话题,道:「你怎麽到这儿来了?」 心心道:「这……这是有原因的。稍後我再跟你解释。」便慌慌张张提著宋白的脚腕,颇费劲儿的将他拖了出去。 如风四娘所料,心心没再回来。 心心就像一只小老鼠,最擅长耍小聪明和脚底抹油。 可心心也是一个忠心的小老鼠,她怎麽舍得离开主子到这里来? 只可能是她的主子也来了。 正思忖著,门又开了。 进来的是个穿著素色裙子的女孩,肌如白玉,发如浓墨,未施粉黛却唇如朱胭。 多麽漂亮的女孩。 这麽漂亮的女孩怎麽会在强盗山上? 这麽漂亮的女孩出现在强盗上,只会被如狼似虎的强盗活剥生吞了。 那女孩只是站在门口,一双澄透的眼睛盯著风四娘,一句话也没说。 风四娘有些奇怪,在床上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望著那女孩,半晌才道:「小姑娘,你有什麽事?」 女孩紧紧攥著裙摆的双手证明了她有点生气,脸上却露出了笑容,道:「你不认得我了?」 风四娘又悠哉的在床上滚了一圈,眼睛却没离开女孩,好像在认真思考著,许久才道:「怎麽看我们都是第一次见面。」 女孩终於走近:「我们可是拜过堂的。」 风四娘笑了,道:「我们都是女人,怎麽会拜堂呢?」 风四娘眨眨眼睛。 女孩来到床边,低头看著躺在床上的女人。 风四娘觉得自己真的醉了,否则这个女孩怎麽会看起来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她想说什麽却没来得及开口,女孩已倒在她怀里,紧紧抱住了她。 风四娘再说不出话。她一定是太醉了,否则怎麽会感觉胸前的衣襟已经湿的贴上了肌肤? 但胸口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起来。 那眼泪太冷,却又似乎热的发烫。 「你……你这是做什麽呢……」 女孩没回答。 风四娘的心肠不硬,所以她心软了。心软之後,她心疼了。 「花……如玉。」 听见这个名字,埋首在她胸前的女孩才终於抬起了挂著泪痕的脸。 虽然梳著少女的髪髻,穿著女孩子的衣服,花如玉就是花如玉,不会改变到令风四娘认不出的程度。 只是这样的花如玉确实是第一次见。 那个挂著狡黠笑容玩弄心计的花如玉,竟然也会有如此软弱的一面,这也是第一次知道。 这也是第一次让风四娘有了“花如玉真的是女孩子”这样的实感。 偶尔向人示弱,是女人才有的特权。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风四娘忍不住伸手去抚她的面颊,泪水便碎在风四娘指尖。 气氛忽然变得奇怪了。 风四娘张口想说些什麽,花如玉的唇却迎了过来。 一个浅浅的、甜蜜的吻。 这让风四娘有些吃惊,但它自然的又像是情理之中。 这个吻甚至让风四娘有点开心。 但风四娘却说:「别以为我这麽简单就会原谅你。」 花如玉道:「我倒是没这麽想过。」 她仰起脸,柔软的面颊贴著风四娘柔软的胸口,甜甜的笑著。 分明看穿风四娘根本不曾生过气,不曾怪过她。 最让风四娘生气的,应该是这个对花如玉气不起来的自己罢。 花如玉忽然垂下眼,道:「我差点以为再也找不见你了。」 风四娘道:「若你想找我,总归找得到。」 花如玉“呵呵”笑道:「我怕等我找到你,你已经被别人抢走了。」 风四娘觉出花如玉的笑里竟有丝苦味,道:「你现在不是找到我了?」 「可你差点就成了别人的东西。」 风四娘笑了:「那倒也是。」 这话可能真的会让花如玉生气,风四娘接著又道:「清伶……怎麽样了。」 「清伶她……被我送回家去了。」 风四娘大概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道:「她若能这麽听话,之前的事也就不会发生。」 「当然,我用了一些手段。」 虽不知道是什麽“手段”,风四娘却清楚花如玉绝不会做出伤害清伶的事。 清楚这点之後,风四娘也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嫉妒。 花如玉抓紧风四娘的衣襟,道:「清伶不过是个孩子,你莫要怪她。」 「那我该怪谁。」 花如玉咬紧了嘴唇,风四娘的问题她答不上来。 风四娘抵住花如玉的肩膀,将她推离自己,自嘲的笑道:「也许你也应该回家去,这样那孩子才不会再来找我麻烦。」 花如玉盯著她不说话。 那眼神让风四娘再一次心软了。 花如玉终於说:「我会走的,带四娘一起走。」 风四娘有点吃惊。 花如玉又道:「我要带四娘回家。」 风四娘瞪大眼睛,无意识的重复道:「回家……」 这一瞬间风四娘脑子里闪过太多东西,害得她没办法好好思考。 “回家”,这是她多麽想听到的一个词。 但是对没有家的人而言,“回家”也只是遥不可及的梦。 正是风四娘的一个梦。 「你的家,在哪儿?」 花如玉转著眼珠,好像理所当然的道:「四娘就是我的家啊。」 这是怎样一句令人心动的话啊。 风四娘看向花如玉。花如玉目光灼灼,眼里尽是坦率和真诚。 风四娘的身体因紧张而轻轻颤抖著。 为什麽紧张? 花如玉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风四娘从来都分辨不了。 可是现在风四娘想要相信,不管是真是假,她都想去相信。 风四娘捏起花如玉的下巴,悄声道:「真是一张花言巧语的嘴。」 最意外的是──花如玉竟因为风四娘这个举动脸红了。 花如玉竟然因害羞脸红了! 风四娘呆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掌握了主导权。 脸红了的花如玉红著脸道:「这虽是花言巧语,却也是真话。」 风四娘把花如玉拉近,道:「好一张花言巧语却会说真话的嘴。」 这张花言巧语却会说真话的嘴很快便被风四娘的嘴占据了。 只是一个吻,却不只是一个吻。 那在风四娘胸中满溢的情感究竟是什麽,她不想知道。 答案她却再清楚不过。 她喜欢花如玉,现在已不仅仅是喜欢。 这个现实让风四娘的心莫名鼓动。 花如玉喘了口气,忽然惋惜的道:「可惜错过了四娘的生日。」 今年的七月十五,早已过了。 风四娘伸手在花如玉背上狠狠掐了一把,脸上却温柔的笑著,道:「不用劳你费心。」 她已经不想再继续老去了。 一个人的一生总共有多少年? 一个女人的青春,有多少年可以挥霍,又有多少年给了心上人? 风四娘捏住花如玉的腰带,解了开来。 ──花如玉,你的生命里会有多少年把我放在心上? 风四娘将花如玉的衣衫丢在地上,手掌贴著她年轻的肌肤。 她能感觉到花如玉的身体在轻颤著,是紧张,是害怕,还是期待? 此刻风四娘忽然理解了男人们的心情。 将这样一个聪明、狡猾、独一无二的少女掌握在手中,为所欲为。 多麽奇妙的征服感。 征服感之余是强烈的幸福感。 抱著花如玉的风四娘从未觉得如此幸福过。 比吃饱喝足後美美的睡上一觉还要幸福。 比掌握金钱和权利还要幸福。 大概比得到全世界还要幸福。 这大概是风四娘作为一个女人所能得到最大的幸福。 为人所需要,为人所疼惜,为人所爱。 去索求,去珍惜,去爱。 然後,有一个家。 现在花如玉就是她的家。 哪怕只这一夜。 贪心的风四娘却希望不只是一夜。 她希望是今後的每一夜。 她也相信花如玉给她的不会只有一夜,而是今後的每一夜。 若有这个人相伴,无论多少个冬天风四娘都不会怕了。 无论多少个冬天。 ──终 ☆、番外章 毋忧 不用再过著居无定所的日子,因这里已是风四娘的家。值得高兴的是──萧十一郎和沈璧君成了她的邻居。 月夕楼就在隔壁,推开窗子便能望见,只要大喊一声“萧十一郎”,那边窗口便会跳出一张笑嘻嘻的脸。 风四娘永远忘不了萧十一郎初见花如玉女装时的模样,她从未见他如此惊讶过。 风四娘觉得很快活。 这样多好。 只因这里是她的家,这里没有江湖的尔虞我诈利益纷争。 这里有她的家人。 家人有两个。 除了花如玉,自然是身为花如玉妹妹的清伶。 这该算是某种不幸罢。 早在花如玉对她说带她回家时,她就该意识到清伶也会在这个“家”里。 而清伶正在这里,正在风四娘怀里。 风四娘半躺在床上,眯著眼睛,晚饭时喝了些酒,此刻熏熏然舒服的很。当然她没醉,也清楚的知道清伶正伏在她身上,一动不动的睇著她,笑著。 从她吃过饭上了楼,清伶便跟著她进了屋,朝她身上扑过来。 一直对风四娘无甚好感的清伶,竟像换了个人似的。 风四娘可不记得她们的关系有如此和睦过。 ──她又在耍什麽花样呢。 风四娘挑眉,笑道:“你在做什麽呢?” 清伶却道:“没做什麽。” 那软软的身子贴著风四娘的身体,风四娘不禁疑惑了,将一直想问却没机会问的问题问了出来:“清伶,你真的不会武功?” 清伶皱起眉道:“四娘你阅人无数,用眼睛看也知道我不曾习武。” 风四娘道:“我真好奇你到底如何领导那些人为你做事?” 清伶笑吟吟的道:“不是领导,是利用。他们并非为我做事,是他们自己做事罢了。” 风四娘没接话,清伶又继续道:“那些人为了得到所求之物愿意不择手段,我便提供给他们手段。於己於彼,皆是不错的买卖。” 风四娘叹道:“你做这麽多事,到底为了什麽?” 清伶垂下了眼睑,淡淡道:“明明知道,何须再问。” 风四娘伸出手,指尖绕著清伶散下来的髪梢,轻声道:“那麽,你现在可满意了?” 清伶的声音细了下去,道:“人的欲望,从来都填不满。” 半晌沈默,深秋凉风从窗子吹进来,将风四娘的微醺吹去了大半。 风四娘恍惚道:“你做这麽危险的事,难道不怕死吗?” 清伶抬眼,明澄的一双眼睛盯著风四娘:“虽然危险,却没有谁真正死了,不是吗?” 被她这麽一问风四娘也愣了,思考半刻,道:“那双胞胎的杨家兄弟为何死了?” 清伶却道:“他们不是我计划中的人。” 风四娘“哦”的一声,咬著唇道:“那麽,刘禅为何死了?” 但听清伶细柔的声音道:“刘禅是谁?” 风四娘呆了一呆,料想她是忘了,又道:“那夜画舫上戴面具的人。” 清伶似乎也疑惑了,道:“若他不是个又瘦又小的矮子,他便不是我派去的人。” 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犹豫和欺骗。 ──她真的不知道刘禅是谁。 风四娘的心凉了半截,道:“逐鹿宴上他第一次出现,之後我与他又在京城郊外和杭州一间小客栈各遇见一次,他甚至还帮了我一个忙。但他却戴著面具出现在书画舫上。我本想他是你派来的人……你却告诉我你不认识他?” 刘禅自乱石山上第一次见开始,便总是会和风四娘偶遇。 而现在风四娘却不能确定他究竟是谁。 如果他不是清伶派来的,那又是为何出现在风四娘身边? 刘禅到底是什麽人!? 清伶眯起眼睛道:“无论他是谁,现在也已是死人。”接著暧昧的笑了,“我想,大约是那人喜欢上你了。” 风四娘没好气的道:“是,他喜欢我。全世界都喜欢我。” 清伶笑的很开心:“我也喜欢你。” 风四娘被吓坏了,失声笑道:“你何时喜欢过我了?” “我不曾喜欢‘过’你,是现在开始喜欢了。” “哦?你喜欢我什麽?” “我姐姐喜欢你什麽,我就喜欢你什麽。” “呵呵。你知道你姐姐喜欢我什麽?” “我为什麽不知道?” 风四娘很好奇,可她越是表现出好奇,就越是觉得自己著了清伶的道。她能看见清伶眼睛里闪著狡黠的光,却猜不透她在想什麽。 “因为跟你在一起很舒服。” 清伶稍微动了动身体,手一下子就覆到风四娘胸口上来。 “你!” 风四娘捏住她肩膀,还未施力将她推开,便听“吱呀”的一声──屋子的门被推开了。 门外,花如玉蹙眉盯著屋内看了好一会儿,终於发出了与风四娘相同的疑问:“清伶,你在做什麽呢?” 傻子都看得出花如玉的愠气,而清伶只是“嘻嘻”笑著,飘然从床上、从风四娘身上下来,道:“在吃豆腐。” 花如玉道:“哦?豆腐好吃麽?” 清伶回味般伸出小舌舔舔嘴,道:“还不错。” 花如玉似乎在竭力压抑怒气,目光胶在清伶身上看了半晌,清伶终於耐不住性子,丢下一句“我去找心心玩了”便溜了出去。 门关上了。 风四娘终於长长舒了口气,闭起眼,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怔怔道:“她说她去找心心了?” “是这麽说的。” 风四娘“扑哧”笑了:“心心最近可被她整的很惨。” “放心,心心没有笨到会被她玩死。” 风四娘叹了声:“清伶真像个孩子。” “她本就是个孩子。” 花如玉的脚步近了,风四娘悠悠睁开眼睛看她,这才看清她手中捧著一个木盆。 风四娘疑道:“这是要做什麽?” 花如玉已立在床边,笑呵呵的道:“我来给四娘洗脚。” 风四娘吓得坐起身,竟然结巴了,道:“我、我已经洗过澡了。” 花如玉蹲了下来,将盆子放在地上,道:“无妨。” 望著那盆中冒著气的热水,风四娘不知该说什麽,脸竟微微红了。 为她洗脚。 这该是十分亲密的事儿了,而这亲密的事儿,还没有谁这样为她做过。 风四娘会脸红也是理所当然的。 花如玉见她没有说话,便径自捧起踩在床沿上的那一双白嫩精致的脚,轻轻放进水中。 花如玉道:“水温如何?” 风四娘薄唇微启,说不出话,只得点点头。 花如玉垂著头没有看她,却也知道她点了头,满足的牵起嘴角。 风四娘坐在床上,只能看见花如玉头顶,看不见她表情,却能感觉到她正笑著。 花如玉的动作那麽轻、那麽柔,仿佛在她手中的是什麽易碎的稀世珍宝。 风四娘几乎要在心中长长叹息一声。 花如玉忽然轻声道:“四娘的脚真美。” 风四娘听得出她语气里含著满满的喜悦。而她这一句简单的赞美也让风四娘喜悦起来了。 有很多人夸过她的脚漂亮,纵然她也很开心,却没有哪次能让她开心到像现在这样──仿佛被五月的太阳晒著,整个身子都暖起来,暖到心底里去。 花如玉的手指抚过她的脚踝、脚背,又来到她的脚底,像是存心戏弄她般搔著痒,虽痒却舒服。 风四娘不禁闭起眼睛。 ──就像是情人的爱抚。 她立刻又把眼睛睁开了,却不知把视线放在哪儿好,左顾右盼的──终於那一双手停了下来。 待花如玉将风四娘脚上的水珠擦乾,风四娘才终於松了口气。 花如玉终於忍不住问道:“你为何那麽紧张?” 风四娘咧嘴道:“呸,谁紧张了!” 从不知害羞为何物的风四娘大概也害羞了,转身想睡,却发现自己的脚还被花如玉握在手中。 而花如玉已将那一双白净的小脚拥入怀中,贴著心口。 风四娘急了,道:“你还想干什麽?” 花如玉的眼珠溜溜转著,看看窗外,又看看风四娘,才道:“今天是望日,我们来……” “望日”,这麽文雅的语词可让风四娘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它指的是每月十五月光盈满的日子。而花如玉想…… 风四娘白了花如玉一眼,道:“难道每个月十五你都想……” 花如玉“呵呵”笑道:“不。” 风四娘神色缓和了些,却听花如玉道:“我每天都想。” 风四娘瞪大眼睛,脸已经通红──一半是因为气、一半是因为羞。 张口想骂,却似乎因踩不著踏实的地面,脚底软软的,连说话也没甚底气。 她的反应让花如玉很满意,但花如玉仍不准备就这样放过她。 就在风四娘的眼皮底下,花如玉低下头,张口将那珠玉般圆润可爱的脚趾含在嘴里。 风四娘一下子浑身僵硬的动不了,连思考也僵硬了。 花如玉那又软又滑又湿的舌头裹著她的脚趾,奇妙的感觉又让她迅速软了下来。 风四娘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种事,这应是比为心爱之人洗脚更亲密的事儿罢。 花如玉松开口,嘴唇又立刻吻向她的脚心。 无序却不失深情的吻,以及那温热的鼻息,让风四娘微微颤抖并觉得坐立难安。 酸麻酥痒的难耐感觉自脚心而起升,慢慢经过小腹,在那儿燃了团火,然後才悠悠然钻进心里去,搅乱了她的心绪。 风四娘深深吐了口气,像是醉了般眯著眼睛,缓缓道:“如玉……” 略带撒娇的微颤尾音透著一股子妖媚和纯真。这本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情却同时存在於风四娘身上,全无一丝矛盾──她的人儿是妖媚的,她的情感是纯真的。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此刻的风四娘更吸引人的女人了,再专情的人也要为她丢了魂儿。 而这个让人失魂的女人是属於花如玉的。 该是属於她的。 强烈的占有欲望让花如玉的心鼓动起来。 这岂非就是爱? 爱就是霸道的占据? 花如玉不懂爱,但她懂得“爱”并不是能依赖言语表达的东西。 像现在这样──她所爱的女人用迷蒙的眼睛俯视她,那眼眸里的情意她能够懂,惟她花如玉能懂。 这岂非正是爱? 花如玉心底升起一种满足,然而这份满足开始让她不满足了。 风四娘慵懒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在想什麽呢?” 花如玉把唇印在风四娘的小腿腹上,轻轻道:“在想你。” 本是世间最最简单的一句情话,此刻听来竟如此能讨人欢心。就连风四娘也感到心中甜蜜,无法反驳,轻轻笑了。 风四娘的肌肤像丝绸,又像脂玉,含在唇间像是会融化掉一般的柔滑细致。 花如玉的脑袋钻进风四娘的裙子里,手也已经按捺不住捏上了风四娘的腰带。只一挥手,风四娘的裙子便不知飞向了何处。 风四娘悄然笑道:“你何时变成了这样一个急色鬼。” 她试图掩饰变得无律的呼吸,绯红的双颊却骗不了花如玉的眼睛。 半褪的白色亵衣松松垮垮挂在风四娘肩头,正是一副欲拒还迎的娇羞姿态。 花如玉也笑了:“你须知若我变成急色鬼,也全是拜你所赐。” 她站起来,信手解开衣衫,旋即压贴上风四娘,一齐倒在床褥上。 风四娘不禁倒吸口气。 仅仅是单纯的肌肤相亲都让风四娘感到几欲窒息般的舒服。 在与花如玉在一起之前她从不知道与爱人这般拥抱是如此美好的事,因为不知道,所以也未曾期待过与谁做这样的事。 现在她认识了花如玉,知道了这件令人舒服的事,也知道了比这更舒服的事。 但在那之前…… 风四娘终於忍不住道:“宅子里最近闹老鼠闹的厉害,现在门外就有两只大的。” 想必是听见了风四娘的话,门外那愈加放肆的窸窣声立刻止住。 花如玉瞟了眼门口,笑道:“明日我便买一只大花猫。” 门外不速之客的声音又急躁的响了一阵,随即彻底安静了。 花如玉有些无奈,小心翼翼的问:“你不会生气了罢?” 风四娘“扑哧”笑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们这样偷看又不是第一次了。” 门外那两只“老鼠”正是清伶和心心。 “小孩子就爱胡闹。” “我倒是怕教坏了小孩子。” 花如玉垂头靠在风四娘肩膀,许久才轻轻道:“四娘可曾料想过有天会与我如此……” 风四娘听出她语气有丝异样,不免忧心。 花如玉也是女孩子,女孩子岂非都是喜欢胡思乱想? 风四娘抱著花如玉的腰翻了个身,花如玉就被压在她身下。 “我风四娘可不是喜欢想事情的人。更何况这件事岂容得我料想?” “情”这东西,岂是人能轻易料到的东西? 花如玉几分释然,几分羞赧,撇头避开风四娘的视线。风四娘却伸手扶正她的脸,覆上嘴唇。 悠长而安然的吻,让人的心跳都跟著停摆。 风四娘长舒一口气,上半身紧紧贴近了身下的人。 “四娘……” 无意染上诱惑的声音从风四娘耳边飘过去,风四娘便瑟缩了一下,愈发躁动起来。 於是那双躁动的手便向花如玉身上游走而去。 “现在来看看谁才是急色鬼。” 面对花如玉得意的笑容,风四娘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做回答。 现在重要的并不是到底谁是急色鬼的问题不是吗? 纵然风四娘真的很急也很色。 这样一个可人儿摆在面前谁能不急不色? 年轻的身体在风四娘手掌下颤抖、战栗,更显得娇弱无助,这却让风四娘觉得异常快乐、满足。 若爱是霸道的占有,那麽爱也是甘愿的奉献和绝对的珍惜。 花如玉正是一个她想要完全占有、又愿意将全部奉上并珍惜的人。 活著真好──风四娘不禁这样想。 风四娘并不怕死,可是现在,只要一想到不能够再拥有这一切,她便怕的不得了。 像这样待在花如玉身边的时光,无论如何不想失去。 风四娘抬眼看她,她红著脸,微闭著眼睛,翘起的嘴角带著笑意;发髻不知何时松了开来,乌亮的鬓发散在枕边。 她这副模样代表著什麽,风四娘再清楚不过了。 满足和喜悦溢满了花如玉的心。 也填满了风四娘的心。 风四娘起身抱她在怀里,忽清了清嗓子,道:“这样的事儿,天天做倒也无妨……” 花如玉瞥见风四娘撇开脸,颊上绯色尽在眼里,不禁掩嘴偷偷笑了。 “那麽,明儿叫厨子做些好吃的,提前给四娘补补。” 知道花如玉存心取笑,风四娘也不生气,跟著笑起来,手上却在花如玉腰上掐了一把。 花如玉却笑的更甜。 烛灯早已燃尽,只有月光还亮著。 今夜便这样睡了罢。 风四娘瘫软了身子,把下巴贴在花如玉额上,阖上眼睛。 怀中的人,明早依然会在怀中。 这样的夜晚,今後也一直会有。 只管享受此刻安然,还须忧心什麽? 还有什麽,值得忧心? 终。 作家的话: 到底这章该是第四十三章还是番外我真的犹豫了很久… 但是四十二章是个吉数不想打破,於是这章还是做了番外…… 但在我心中应该算是正篇的一部分orz H的部分应该还不算露骨www不过算是写了些特殊的情节 “恋足”什麽的……最、最喜欢了(羞 古龙先生在原著中特别著笔将风四娘的脚写的那麽美那麽漂亮,就注定需要有这样一番情结(误很大 ==更多的GL百合小说资源,请关注微信公众号【百了个合】进行领取====== 每晚七点半准时更新GL 百合小说~~ GL书友不迷路 非常喜欢GL小说的,也可以购买我们的套餐 详情:https://mp.weixin.qq.com/s/coBqHZDXylCTJkkd2YnbqA 请多支持我们,点点文末的广了个告呀!!!小编需要动力! 每天看推文的时候顺手在广了个告页面待个8s就好啦。 爱你们 ==========================